美人含情脉脉地呼唤,叫的却不是他,而是别人。这当口,林炎若是装傻应了,美人自然投怀送抱,但……那也太不是人。
趁美人之危不可,趁疯了的美人之危更是大大的不可。
林炎当机立断,撇开美人抱住他的手,来不及交代什么,这就飞也似地跑了。
小楼上的疯女人
因这一出插曲,林炎晚上便做了噩梦。梦里他再次站在那孤零零的小楼下面,楼上美人一声轻唤,他明明知道不该上去,可身子底下两条腿不知怎么的,就是不听使唤,硬是走了上去。
美人还是靠在窗边,长发披散,朝后伸出一只手。林炎心想,这一次,只要我眼疾手快,趁她收回手之前把梳子放她手上,然后就可以走人了。打定主意,加快脚步走过去,干脆利落地把梳子扔到她手里。
她接了梳子,正要转过身来,林炎已经开始往外走。她似是急了,一把拉住林炎手腕,硬生生把林炎拽了回来。
林炎急道:“你……”只说了一个字,喉头就卡住,说不出话来了。
只因眼前这美人根本不是他在小楼上遇见的疯美人,甚至不是女的——此人相貌俊秀,脸上却隐隐有一层黑气,不是归允真是谁?
这归允真诚然长了一张归允真的脸,脸上神情却和他往日里不太相像。只见他含情脉脉地将林炎望着,反复欲语还休三遍,这才凄然道:“炎哥,你我二十年夫妻……”
林炎大叫一声,转身就跑,却不料跑得太急,冷不防被门槛绊了一跤,扑地倒了。
摔倒的瞬间,浑身一颤,就此从噩梦中清醒过来。
想来是这个噩梦太过惊悚,醒来之后,林炎脑瓜嗡嗡作响,好似被人灌了一桶水进去,又胀又疼。好在天已大亮,也不必睡了,不如出去走走。
有时候,命运这种东西,真的非常难以解释。昨天,他在归家的园子里走,隔着一座假山听到关于“西北角那人”的墙角。而今天,他依然在归家的园子里走,依然隔着一座假山,听到了关于“西北角那人”的墙角的后续。
和昨天一样,依然是两个下人在交谈。
第一个道:“你听说没有,昨儿晚上那个,又闹上了,疯疯癫癫哭了一夜!”
第二个道:“唉哟,不是好一阵儿没闹了么?怎么忽然又闹起来了?”
第一个道:“谁知道呢?怕是又见到哪个长得好的,要跟人睡呢。”
第二个显然被恶心到了,咂着嘴:“从前清醒的时候就是这样,招蜂引蝶,不知羞耻,疯了以后更加……要我说,也就是老爷夫人心肠好,看她疯了可怜,还把她留在家里,要换了别人,早撵出去了!”
第一个道:“谁说不是呢!要换做别人家呀,当年她跑出去偷男人,大着肚子回来的时候,就被打死了。你说说,这天底下的清贵人家,哪有未出阁的小姐自个儿跑出去,还揣着野种回来的道理?这礼义廉耻,全都不顾了!”
第二个道:“你看她那张脸,活脱脱的就是祸水相。我听人说呀……”说到这里,声音略微放轻,“那婊子,是狐狸精变的!”
第一个“唔”了一声,似乎本来有话想说,却被他憋回去了。第二个“哼”了一声:“周围又没人,还有不能说的么?”
听墙角的林炎靠着假山想:错了,周围有人,大大的有人,你俩还是快别说了。
当然,林炎的心理活动两人是不可能听见的。第一个终于还是道:“是不是狐狸精我不知道,可她那样儿,是个男人就往被窝里捞,可不就是婊子么?要不是姓了一个‘归’字,还能让她骚浪到如今?”
林炎听到这里,心里一震:这疯美人,居然也是归家人么?!那她和归允真又是什么关系?
想到这里,莫名其妙又回想起昨天晚上那恐怖的梦。倚在窗边的人,从疯美人,一下子变成了归允真……
林炎的脑壳又痛起来。在一抽一抽的疼痛中,他忽然想到,其实比起归允荣,居然还是那位疯美人的相貌,和归允真更像一点。
满腹疑问,正不知从何处索解,假山的另一边忽然传来一声怒吼:“放肆!”
要知道,假山这种东西,乃是做得越曲折,越多层越好。而越曲折、越多层的东西,它互不相邻的侧面也越多。因此,既然林炎能在这一边听到两人的墙角,自然也有人能在另一边听到两人的墙角。
不幸的是,此次此刻,在另一边听到墙角的不是别人,却是归允荣。
只听归允荣直冲到两个下人那边,火冒三丈地道:“好大的胆子!嘴里不干不净的说什么呢!”
紧接着,“扑通”“扑通”连着两声,显然是两人慌忙跪了,满口求饶。归允荣却似乎动了真怒,声音又冷又硬,和林炎先前见到他时那清朗和煦的话声判若两人。归允荣怒则怒矣,却不啰嗦,只是叫了人来,把两个说人坏话被逮个正着的倒霉蛋拉下去处置。
归允荣处理完了,那脚步声一转,就朝林炎所在的方向走过来。林炎低头咳嗽一声。先前那两个下人不会武功,所以隔了一座假山被人听去了墙角也察觉不了,但归允荣就不一样了,人家是武功天下第一的归家人,林炎一个大活人在假山这边一呼一吸,肯定早就被他听到,也没什么好藏的了。
归允荣转过假山,对林炎歉然一笑,道:“下人不堪,贵客见笑了。”
林炎急忙摆手:“是在下失礼,本不该在此驻足。”
归允荣听林炎说得客气,叹了口气,走过来与林炎并肩而行,道:“你是小真的朋友,有些事,也不必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