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影似是有些动容,咬住了唇。
“可是他们不会回来了。”两道清泪溢出眼眶,林炎声音抖得厉害,“不管我做什么,不管我杀多少人,他们都不会回来了。你知道吗?杀人报仇的滋味,我尝过的,一点也不开心,一点也不痛快。那些死人的脸,我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我。阿影,听哥的,好不好?算了吧,我们别杀人了。如果你一定要恨,一定要报仇,那就,杀我吧。一切都是我招来的祸端,非要杀人的话,就杀我吧。”
林影松开紧咬的唇,唇上血痕宛然。他默然半晌,忽然尖笑一声:“你以为我不敢吗?”
林炎松手,由着林影的剑尖指着他的胸口,闭眼道:“动手吧。”
“慢着!别急!等下!”死里逃生的归允真在旁边吱哇乱叫,林影不为所动,手腕一转,一剑朝林炎胸口刺去。
林炎不闪不避。
“哇,听没听人说话啊,你这人好没礼貌……”归允真一边叫一边伸手阻止,却似乎已经迟了。
就在此时,半空中忽然响起一个温和至极的声音,慈爱如母:“别动。”
阋墙
“别动。”
明明是温柔无比,仿佛哄婴儿入睡的声音,落到所有人耳中,却发出嗡的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地听从指令,顿住了。
林影的剑尖堪堪悬在林炎心口处,没有刺入,而林炎则睁开了眼睛,惊讶地回头。
人肉妈妈苏芸和尸郎中程慈站在瓢泼大雨中。
下一刻,两人同时冲上前来,抓着林炎的手,硬是把他拉到身后。
林影饶有兴致地转转手里的剑,看看苏芸,又看看程慈,挑起眉,笑了。
“好,真好,真不错。终于赶来了?”他抬起手里的剑,朝两人各自一点,“你们,一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眼睁睁看着孩子饿死,一个是被打得半死的神医,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怎么,日子长了,忘了你们的命是谁救的,武功是谁教的了?”
“孩子,算了吧,别再打打杀杀的了。”苏芸神情悲伤,“咱们和审判堂杀了这么多年,杀出什么来了?阿炎既然没死,咱们一起找个地方过日子,啊,孩子,好不好?”
“是啊,如今住在城里的人,也不是当年那些了。就算我们现在屠了城,也算不得报仇。”程慈道,“小林说得对,死者已矣,咱们……”
“行了!”林影手中剑在虚空中飞速一划,中空的剑身发出凄厉的尖啸,“左一个‘阿炎’,又一个‘小林’,我明白了,你们都是林炎的狗!看见他还喘着气,就一个个摇着尾巴扑上去,把当初自己说过的话都忘了。也对,毕竟你们认识的,也就一个林炎,赤霞派么,跟你们也没关系——反正灭的不是你们家的门!”
“阿影……”林炎忍不住,又叫了一声。
“别叫了!”林影双目微眯,衣袖忽然无风自动,在他身周的苏芸、程慈,还有林炎、归允真,都本能地后退两步。
“谁是阿影?林影早就死了,十年前就死了,你要是忘了,我可以再提醒你一遍。”
“孩……”苏芸刚想说话,林影已经“唰”的一剑,朝她刺过去。
苏芸急速后跃,落进校场的暴雨之中,林影的剑如影随形。
“别……”
“你……”
苏芸不断地想要说话,然而林影根本不给她任何开口的机会,一剑快似一剑,几乎把那瓢泼的雨都要割裂了。苏芸克敌杀人,全靠她声音中特殊的蛊术,然而此刻她被迅捷无论的剑招逼得几乎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蛊术再强也无处施展。
没过几招,苏芸就险象环生,眼看马上就要被林影一剑杀了,程慈牙齿一咬,跟着跃入雨中,发掌朝林影后背击去。
归允真此时正撕下衣襟,帮林炎包扎他手上的伤口,一边包一边倒抽凉气。林影先前刺向归允真的一剑是用了一击毙命的力道,林炎不得不下了极大的力气才勉强捏住剑锋,因此他手上的口子深到骨头里,不管归允真怎么包,那血还是哗哗的止不住。
看到苏芸和程慈合战林影,林炎身体立刻一动,归允真知道他想去阻止,赶忙伸手拉住,道:“你这手跟个不要钱的喷泉似的,你拿什么跟他打啊?没过几招,自个儿喷死了——先止血!”
林炎被归允真按住,倒也没挣扎,只是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暴雨中相斗的三个人。
程慈下场之后,形势又生变化。程慈一生行医,本不是学武的料,当年为了复仇,亲手往自己身体里植入蛊虫,筋脉纠缠,五脏移位,把整个人搞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好处是,身体像僵尸一样强韧,很难杀死。
仗着体质特异,林影使出什么杀招他都挡在前面,没多久身上就多出三四个血洞的同时,也给了苏芸一些喘息之机。
苏芸知道这十年里林影另有际遇,练就一身极高的武功,就算她和程慈两个人加起来也不是对手。而且程慈的身体,虽然不容易死,却也不是不会死,再被林影这么狠辣的几剑戳下去,就算是铁人也熬不住,必须速战速决。趁着程慈替她挡掉了林影大部分剑招,她运息凝神,用全身之力道:
“把剑放下,睡吧。”
一声既出,连雨点的声音好似都小了,变成滴滴答答的催眠曲。
林影拿剑的手狠狠一颤,显然在运功抵挡苏芸的蛊术,程慈趁此机会,发出一掌直击林影手腕。
本来凭程慈的功力,这一击绝不可能成功,然而此刻林影的全副心神都在抵挡苏芸声音的诱惑,手腕薄弱处松于防备,居然被他突袭得手。“嘎啦”一声,林影手腕脱臼,剧痛之下,手中的剑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