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从肯定地道:“你是白痴。”
没等归允真搞明白柳员外是怎么回事,那边靠近主位的地方忽然传来“噢————”的惊叹之声,坐在下首的人就忍不住拉着前面的人打听,打听完也立刻发出“噢————”的惊叹之声,满厅满堂的人就跟一列排队表演的公鸡似的,从前到后一路打鸣了过来。
可惜归允真和侍从两个蹭饭的,坐在下首中的下首,等传到他们的时候,已经没有什么表现的机会了,只好在脸上摆出惊讶的表情——原来谢老拳师那个藏在袖袋,时不时就要拿出来看一下的盒子里,装的竟然是九阳丹!
九阳丹,和卢鹤的唤雨刀一样,都属于传说中的东西。据说九阳丹是取九种神鸟的内丹,在丹炉里炼上九九八十一年才能炼成,学武之人吃了,内力能一日千里。
这一下,哗啦啦,满屋子的人都站起来了,一个个伸长脖子,想看看九阳丹到底长什么样。
归允真也站起来,刚站起来,又立刻坐了回去。因为他发现自己这位置,除非他是长脖子鹅精,否则光站起来是没有意义的。然而就在这一站一坐之间,他看到了一个人。
门外廊柱之下,一个乞丐背靠柱子席地而坐,正举着个破酒壶仰头喝酒。那乞丐一身黑衣破破烂烂,酒壶也打了无数补丁,一头长发披散下来,遮住大半张脸,唯有一双长睫随着吞咽的动作不住微颤,拢住眼眸,落寞之中,又平添十分的惘然。
归允真看到乞丐这模样,忍不住偏头去看外面的天气。暴雪根本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反而随着尖啸的寒风愈演愈烈。那乞丐一身单衣,坐在门外,甚至没有找一个避风的地方,裸露在外的手臂早已冻得青紫,脸色则白得像个死人。
感觉他在外面再待一会,就要被活活冻死了。
就在归允真盘算着要不要让他进门时,乞丐仿佛察觉到了归允真的目光,朝他转过头来。归允真一看到那张眉目如画的脸,当场呆住:“啊,冤兄,是你!”
事情要说回两天前。彼时归允真和侍从正在一个茶棚歇脚,一边喝茶一边玩成语接龙,眼看归允真正大比分领先,忽而一阵地动山摇,周围人纷纷尖叫逃窜,归允真跟着逃了两步,再回过神来时,发现那简陋的茶棚已经被人拆了。
原来,是卖茶老伯的闺女被当地富绅看中,想娶回家去做小老婆。老伯不肯,偷偷把闺女送走,得罪了富绅,因此那边派人来砸了他的茶棚。谁料砸摊子的动静太大,引得官府前来查看,官差叫老伯指认犯人。那老伯却知富绅势大,不敢继续得罪,只好闭着眼睛随便指了一个路边的乞丐。
那乞丐一身破烂黑衣,正躺在路边喝酒。凌乱青丝下,半遮半露一张如画中勾勒的脸。归允真也不知为何看到这乞丐的时候,脑中总是想起画作来。也许是因为那张脸过于和谐完美,安在一个落魄乞丐的身上就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还有一个原因是,他面目虽好,脸色却白得过于忧愁。明明一直在喝酒,苍白的脸上却还是显不出半点血色。归允真琢磨着,卖茶老伯指人太也离谱,这乞丐一副马上就要酒精中毒而亡的身子骨,怎么看也不像能砸烂他棚子的人呐!
谁想到,几个官差把那乞丐提溜起来一问:“是不是你砸的?”乞丐一脸淡然:“是啊。”
一句废话没有,直接被官差拖到官府打了二十大板。
那二十大板归允真是眼睁睁看着一板子一板子打完的。因为打的是乞丐,官差也没必要收着力,抡直了胳膊往下打,每一下都打得噼啪有声。几大板子下去,乞丐臀腿的肌肤立刻绽开,鲜血直溅开来,喷泉似的染红好大一圈。
也许是归允真的错觉,当板子重重落在乞丐身上,鲜红四溅的时候,他仿佛看到乞丐的那双眼睛忽然亮了。分明是极度痛苦的时刻,那张方才看来那么不真实的脸,忽然就生动了。好像他平日里都是死的,只有在痛彻心扉的时刻,才能短暂地活过来。
二十大板轰轰烈烈地打完,乞丐自始至终别说惨叫,却是一丁点声响都没发出来——那双因为被咬紧而破天荒地显出些血色来的双唇,居然还微微向上勾起。归允真甚至听到周围的人议论他是不是个哑巴。可他绝对不是啊!那家伙会说话的,问他茶棚是不是他砸的时候,他说得很清楚:“是啊。”
——有病啊!
等官差撤走,人群散去,归允真走到受了大刑摔在地上一时半会爬不起来的乞丐身边,跟他礼貌地握了握手。
“冤兄你好,久仰久仰,幸会幸会。”
归允真知道这位冤大头冤兄虽然脸长得好看,但脑子有病,却没想到他病得这么严重。胡乱替人顶罪挨板子不说,还在大雪天里白白受冻。他一边磨牙,一边打算出门,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他拽进来再说。就在此时,前方首座处忽然传来无数人惊怒的嚎叫,吓了归允真一跳。转头询问时才知道,原来谢老拳师打开的盒子竟然是空的。
九阳丹不见了!
请问你是赤霞鬼主吗?
就这么一打岔,归允真再回头时,发现冤兄已经从廊柱下站起来,拖着挨完板子还没好全的两条腿,一瘸一拐地往外走了。
与此同时,满屋子江湖好汉亲戚邻里都在为九阳丹不翼而飞的事发懵。谢老拳师声音颤抖:“怎……怎么会!我方才还……”
谢老拳师的儿子一直站在父亲身后,他心思敏捷,见盒子空了,当即意识到:有人盗宝!但问题是,席间有这么多人,究竟是谁偷的?他眯起眼睛,四下里一扫,只见门外一个黑衣乞丐正匆匆往外走,心中登时警铃大作,当即转身交代了身后人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