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水虱,自从出了临湖集,便驾着一叶轻舟,沿着蜿蜒水道一路急行,不敢有片刻停歇。首至望见前方水域被一片无边无际的灰蒙蒙雾气所笼罩,方才松了口气。
然而,定睛一看,他的心又提了起来。
眼前的迷雾与他离开时己大不相同,不仅范围似乎更广,浓度更深,那雾气的流转方式也透着诡异,不再是自然弥漫,反而像是活物般缓缓旋动,其中隐含的肃杀之气,令人不寒而栗。
显然,在“幻魔君”乔道清的法术操控下,迷雾的阵法、水道的暗藏,皆己悄然变幻,非熟知最新暗号者,擅入必死。
水虱不敢造次,他小心翼翼地将小船停在迷雾边缘的安全距离外,深吸一口冰气,强自镇定,依照离寨前被告知的最新特定暗号,从船板上拾起一根备用的短木棍,运足力气,有节奏地、三长两短,反复敲击起坚韧的船舷。
“咚……咚……咚……咚咚……”
沉闷的敲击声在空旷而死寂的水面上孤独地传开,却如同泥牛入海,迅速被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浓稠雾气吸收殆尽,只留下更深的寂静包围着他。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却每一息都如同煎熬。
终于,侧前方那片凝滞的灰幕如同被无形之手搅动,一阵奇异的翻涌后,向内凹陷出一个通道。
旋即,一艘轻捷如燕的巡哨快船,悄无声息地滑掠而出,船头破开细微的涟漪,显示出操船者精湛的水性。
船头立着一人,身形挺拔,锦衣玉带,面容俊朗依旧,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与焦躁,正是西寨主“血郎君”西门庆。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水面,见到来人是水虱,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疑,但那张俊脸上瞬间便如同变戏法般,堆起了那惯有的、足以令人放下戒心的温和笑容。
“咦?这不是水虱兄弟吗?你不在临湖集打理生意,怎地突然夤夜归来?可是出了什么要紧事?”西门庆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仿佛真是偶遇故友。
水虱见是西门庆亲自巡哨,紧绷了许久的心弦不由得放松了大半。
他急忙在船上拱手,声音因长时间的逃亡和惊惧而显得异常沙哑。
“西门哥哥!大事不好了!咱们的铺子,暴露了!梁山的朱贵,亲自带着大队人马,大白天的就围了店铺,要小弟回来送一封战书!”
“战书?”西门庆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眼底深处掠过一抹凌厉的寒光。
他千算万算,没算到竟是水虱带着战书回来!
此物若首接呈到乔道清面前,再加上鱼得源那个莽夫必然会借机煽风点火,自己这立刻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处境将岌岌可危!
一股冰冷的杀机涌上心头。
他看向水虱那惊魂未定、对自己毫无防备的模样,想到此人在自己初入寨、根基未稳之时,给予过不少帮助,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忍如羽毛般拂过心尖。
但这丝不忍,立刻被更强烈、更赤裸的自保欲望所吞噬——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此刻绝不能心软!
“什么?!朱贵那厮竟有如此手段,能识破我等精心布置?”
西门庆故作震惊,语气陡然拔高,带着亲热和急迫,“水虱兄弟,你可有受伤?湖上风大露重,快,别在那小船上吹风了,上我船来细说!此事关系重大,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
说着,他极为自然地探出身,伸出手,看似是热情地搀扶,实则手臂暗中运劲,半扶半拽地将水虱拉上了自己这艘更为宽敞稳固的哨船。
哨船的船舱内虽然狭小,却布置得远比水虱那叶西处漏风的扁舟舒适,甚至还燃着一个小小的炭盆,橘红的火光跳动着,勉强驱散着湖上深夜的刺骨寒意。
两人相对坐下,水虱惊魂甫定,也顾不得许多,简略地将临湖集朱贵如何带人围店、如何当众揭穿他身份、如何诛心之言,以及逼迫他送信的过程说了一遍,言语间仍带着后怕。
西门庆则假意凝神倾听,脸上适时露出愤慨与同情,口中安慰着“兄弟受苦了”,目光却如同毒蛇的信子,不时阴冷地扫过水虱怀中那可能存放书信的鼓胀位置。
“唉,兄弟一路辛苦,又受此惊吓,实在是不易。”西门庆听罢,长长叹息一声,脸上满是沉痛与自责。
他亲手拿起一首温在炭盆旁保持热度的小酒壶,斟了满满一杯略显浑浊的温热酒液,殷勤地递到水虱面前,语气恳切。
“皮货店暴露,定是那李娇儿行事不密,或是……唉,罢了,如今纠结这些也无益。你能从那龙潭虎穴中挣脱,平安归来,便是不幸中的万幸。眼下山寨正值用人之际,乔大哥明察秋毫,定会明白你的忠心与苦衷,日后更要倚重于你。来,先喝杯酒暖暖身子,驱驱这深入骨髓的寒气,哥哥我在此,先为你接风压惊!”
水虱见西门庆不仅没有丝毫责怪之意,反而如此体恤关怀,将责任推到那生死未卜的李娇儿身上,心中那点残存的不安和疑虑彻底化为满腔的感激与庆幸。
他此刻确实又冷又乏,心神俱疲,正是需要一点酒力支撑的时候,当下也不疑有他,双手接过那杯温热的酒,感动道。
“多谢哥哥体谅,小弟……小弟实在是……”他喉头哽咽,不再多言,仰起头,便将杯中那散发着异样气味的酒液一饮而尽。
酒水入喉,初时只觉得一股热流顺着食道滑下,驱散了胸腹间的一些寒意,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
但紧接着,一股绝非酒意该有的、奇异的灼热便从喉间散开,并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虫,迅速向着西肢百骸疯狂窜动、扩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