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肃穆的天安门广场回到烟火气十足的街面,罗长青被一个紧急电话叫回了局里。临走前,他给陈醒下了个模糊的任务:“你在街面上混过,用你的法子,听听风声。重点是那些红圈附近,有什么不寻常的人或事。”
陈醒明白,这是让他发挥“旧警察”的智慧。罗长青需要官面上的排查,也需要来自市井底层的、官家未必能触及的信息。
他没回大院,而是拐进了前门大街附近一条热闹的茶馆。这茶馆门脸不大,里面人声鼎沸,三教九流混杂。跑堂的伙计拎着长嘴铜壶穿梭其间,茶客们有的高谈阔论,有的交头接耳,空气里弥漫着劣质茶叶和汗水的味道。
陈醒没往显眼处坐,拣了个靠墙的角落,要了一壶最便宜的茉莉花茶,两个杠子头(一种硬面火烧),慢慢掰着吃。他耳朵却竖得像天线,捕捉着西周嘈杂的声浪。
大部分议论都围绕着即将到来的盛典,语气里充满了期盼和自豪。但也有些零碎的信息,像水底的暗流。
“……东交民巷那片的垃圾,这两天清得忒勤快了,老王头都抱怨没油水可捞了……”
“……听说观礼台底下都让工兵拿镜子照过几遍了,好家伙,那叫一个仔细……”
“……彩排的队伍夜里也练,吵得人睡不着,不过咱乐意!……”
这些是正常的动态。陈醒不动声色,继续等待。
过了一会儿,旁边一桌两个穿着旧长衫、像是落魄文人的谈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听说了吗?绒线胡同那边老吴家的铺子,前儿个晚上遭了贼。”
“哦?丢什么了?”
“怪就怪在这儿,没丢钱,也没丢值钱的布料,就少了几捆黑火药线和一小罐洋火头(雷汞)!”
“啊?老吴家不是做鞭炮的吗?要那玩意儿……”
“谁说不是呢!老吴吓得当天就去派出所备了案,可这节骨眼上,谁顾得上他这点小事……”
黑火药线?雷汞?陈醒的心猛地一跳。这可不是普通小偷会光顾的东西!绒线胡同,就在广场东侧那片红圈的外围!
他不动声色地记下,依旧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又坐了小半个时辰,他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便起身离开茶馆。他没有首接去绒线胡同,而是绕到了附近的派出所。他没进去,就在门口不远处的树荫下蹲着,看着进进出出的人。
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着旧警察制服、帽檐压得低低的老警察,叼着烟卷,慢悠悠地晃了出来,看样子是出来透气的。
陈醒站起身,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带着点市井油滑的笑容,迎了上去:“三爷!您老忙着呢?”
那老警察愣了一下,眯着眼打量陈醒,没什么印象:“你是?”
“哎哟,三爷您贵人多忘事,我,小醒子啊!以前跟着南城疤拉眼混饭吃的,在街面上没少受您老照应。”陈醒随口胡诌了一个名号,语气恭敬里带着熟稔。疤拉眼是前清覆亡后北平街面一个早己消散的混混头目,提这种过气人物,既显得有渊源,又不容易被戳穿。
老警察“哦”了一声,似乎想不起来,但也懒得深究,这类街溜子他见多了。他弹了弹烟灰:“有事?”
陈醒凑近两步,压低声音:“没啥大事,就是刚在茶馆听人嚼舌头,说绒线胡同老吴家丢了点做炮仗的材料?这节骨眼上,可别出什么乱子啊。”
老警察瞥了他一眼,嗤笑一声:“你小子消息倒灵通。是有这么档子事儿,老吴来报了,所里也登记了。可这点鸡毛蒜皮,上边现在哪顾得上?满脑子都是国庆那摊子大事呢!”
他吐了口烟圈,带着点牢骚:“要我说,就是哪个想发财想疯了的土贼,摸错了门!那点东西,不够炸个响屁的!”
“那是,那是,三爷您见多识广。”陈醒附和着,话锋一转,像是随口打听,“不过说起来,最近这片儿,生面孔是不是挺多的?有没有啥……看着就不像好人的主儿?”
老警察斜睨着他:“怎么?想捞点外快?”
“瞧您说的,我哪敢啊!”陈醒陪着笑,“就是……心里不踏实。您也知道,我这人胆小。”
老警察哼了一声,也许是闲得无聊,也许是陈醒那副“懂规矩”的样子让他放松了警惕,他压低了些声音:“生面孔哪天没有?不过……你这么一说,前两天倒是有个事挺膈应人。”
他左右看了看,声音更低了:“有个打扮得人五人六的,像个洋学生,戴个眼镜,在附近转悠,拿着个本子写写画画的。片儿警过去问,他说是画建筑的,搞什么……艺术!我呸,我看他那眼神,就不像搞艺术的,滴溜溜乱转,尽往犄角旮旮旯旯瞅。”
洋学生?写写画画?陈醒心里记下,脸上不动声色:“还有这种怪人?”
“可不嘛!”老警察撇撇嘴,“后来再没见着,估计是溜了。要我说,这年头,啥鸟都有……诶,你打听这个干嘛?”
陈醒立刻做出惶恐的样子:“不干嘛,不干嘛,就是随便问问,长长见识。三爷您忙,您忙,我就不打扰了。”
他点头哈腰地退开,转身没入人群中。
离开派出所,陈醒的脸色沉了下来。老吴家丢失的火药材料,那个行迹可疑的“洋学生”,都不是空穴来风。敌人果然在利用红圈区域的混乱和监管盲点,在暗中准备着什么。
他没有罗长青调动资源的权力,也没有赵大刀冲锋陷阵的勇武,但他有这套在旧社会底层摸爬滚打练就的、融入市井的生存智慧。这张由茶馆闲话、街头巷尾、旧警察牢骚编织成的信息网,或许粗糙,却往往能捕捉到官方渠道忽略的蛛丝马迹。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决定再去绒线胡同附近转一转。那个“洋学生”,会不会留下更多痕迹?
阳光照在熙攘的街道上,陈醒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像一个不起眼的浪花,却朝着暗流涌动的中心,悄然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