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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师徒（第1页）

金水桥下的炸药如同一声惊雷，虽被成功排除，但震波却久久不散。公安大院里，气氛在短暂的庆幸后，变得更加沉凝。缴获的炸药是实实在在的，但“银狐”依旧像一团迷雾，笼罩在所有人头顶。

清洁工“刘老栓”的审讯没有取得突破性进展，他只是一个被金钱收买、对核心计划一无所知的外围棋子。线索似乎再次回到了原点。

陈醒左臂的伤势在高度紧张和河水浸泡后，有些反复，低烧不退，被罗长青强行按在医疗室休息。但他脑子里一刻也停不下来，反复推演着“银狐”可能的行为模式、隐藏地点。

傍晚，罗长青拎着一个铝制饭盒走了进来，里面是病号饭——一碗飘着油星的白粥和一小碟咸菜。

“先把饭吃了。”罗长青将饭盒放在床头柜上，自己拖过凳子坐下，点起一支烟，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陷入沉思，而是看着陈醒，眼神有些复杂。

陈醒顺从地坐起身，用没受伤的右手慢慢喝着粥。他知道，罗长青有话要说。

烟雾袅袅中，罗长青开口了，声音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疲惫的温和：“是不是觉得，我们每次都是险之又险，跟在敌人屁股后面跑？拆了东墙补西墙？”

陈醒喝粥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否认。事实确实如此，从岛田到“风筝”小组，再到这次的炸药，每一次都是被动接招，在最后关头才勉强化解。

“觉得憋屈？觉得我们无能？”罗长青又问，语气里听不出责备。

陈醒放下勺子，抬起头，坦诚地看着罗长青：“罗同志，我只是觉得……敌人太狡猾，藏得太深。”

罗长青缓缓吐出一口烟圈，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看向了很远的地方。

“干我们这一行，就是这样。”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经历过无数暗战沉淀下来的沧桑，“永远在黑暗里摸爬滚打，对手是看不见的幽灵。你看到的每一次‘险之又险’，背后可能是我们排查了上百条假线索，蹲守了几十个无用的夜晚，牺牲了……很多你看不见的同志，才换来的那一点点微光。”

陈醒的心微微一震。

“你觉得我们被动？”罗长青看向他，眼神锐利起来，“那是因为敌人处在暗处，他们可以失败无数次，我们只要失败一次，就是万劫不复。我们的‘主动’，不在于每次都先发制人，而在于无论敌人从哪里冒出来，我们都能在最关键的地方，给他把刀子撅折了！”

他用夹着烟的手，虚点了点陈醒：“你这次发现桥下的炸药，靠的是什么？是未卜先知吗？不是。是靠你之前对细节的积累，对那个清洁工异常举止的敏感，还有……那股子不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的执拗劲儿！这就是我们在这行里，最能倚仗的‘主动’！”

陈醒默默听着，这些话如同重锤，敲打在他的认知上。

“我年轻的时候，也跟你一样，总觉得凭着一腔热血和机灵，就能把所有的敌人都揪出来。”罗长青的语气缓和了些，像是在回忆，“后来栽过跟头，流过血，看着战友倒下……才慢慢明白，地下斗争，不光是勇气的较量，更是耐心、细致和……运气的赌博。”

他掐灭了烟头，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传授衣钵般的郑重：

“陈醒，你记住。一个好的侦察员，眼睛要毒，心思要细，但心更要沉得住气。敌人布下一个局，你以为只有一步，其实他可能看了三步、五步。就像下棋，你不能光盯着对方马上就要将军的那颗子，你得看清他整个棋盘的势。”

“比如这个‘银狐’，”罗长青继续道，“他派‘养蜂人’组建‘风筝’小组，是明线，吸引我们注意。他在金水桥下埋炸药，是暗线，作为杀手锏。那你说，他有没有可能，还有第三条线？第西条线？甚至，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包括排除炸药，抓获清洁工，是不是也在他的某种算计之内？”

这话让陈醒后背陡然生出一股寒意！

“您是说……他可能在故意引导我们？”

“不一定，但不能排除这种可能。”罗长青目光深邃，“所以，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住气。要把自己当成一个最耐心的猎人，而不是被猎物牵着鼻子走的猎狗。要学会从敌人的行为模式里，反推他的性格、他的习惯、他的弱点！”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陈醒虚心求教。

“两条腿走路。”罗长青伸出两根手指，“第一条，继续深挖现有线索。‘刘老栓’接触过谁？炸药的来源是哪里？那根鱼线触发装置，是谁设计安装的？这些看似细枝末节的东西，都可能指向‘银狐’。”

“第二条，”他顿了顿，“跳出眼前的案子。把最近几个月，北平城里所有发生的、未破的悬案、怪事，尤其是涉及爆炸物、无线电、技术人员的，全部调出来，交叉比对！‘银狐’这种人，不可能完全不留痕迹，他一定在其他地方，以其他身份活动过！找到他留下的其他影子，才能拼凑出他这个‘本体’！”

这是一种更宏观、也更需要经验和耐心的侦查思路。陈醒听得心潮澎湃，仿佛眼前又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我明白了，罗同志。”陈醒郑重地点了点头。

罗长青看着他眼中重新燃起的、更加沉稳的光芒，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他站起身，拍了拍陈醒的肩膀：

“把伤养好。后面的硬仗，需要你这双眼睛，也需要你这颗越来越沉的住气的心。”

说完，他拿起空饭盒，转身离开了医疗室。

陈醒靠在床头，回味着罗长青的每一句话。那些话里，没有具体的战术，却是一种更高层面的战略眼光和斗争哲学。

这不仅仅是上级对下级的指导，更像是一位在黑暗道路上跋涉己久的老兵，对一个新兵蛋子毫无保留的经验传承。

一种名为“师徒”的纽带，在这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房间里，悄然联结。

陈醒闭上眼，不再焦躁于“银狐”的立刻现身，而是开始像罗长青教导的那样，尝试着跳出棋局，以一个更超然的视角，去审视棋盘上所有的棋子，以及那个始终隐藏在幕后的、执棋的对手。

夜还很长，但他感觉自己的视野，前所未有地开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