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梭撕裂长空的锐鸣渐渐被南荒沉闷粘稠的湿风所吞没。
下方,大地褪去了玉悬山域的苍翠与规整,化作一片无边无际,令人心悸的墨绿与深褐。
巨大的树木盘根错节,枝叶遮天蔽日,形成一片片深邃得仿佛能吞噬光线的幽暗丛林。
其间,浓得化不开的灰白、墨绿甚至带着诡异紫意的瘴气如同活物般翻腾,将大地切割成无数漂浮在污浊泥沼上的孤岛。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刺鼻的腐殖质气息,混杂着某种甜腻得令人作呕的草木腥气,以及若有若无,来自沼泽深处的腐败臭味。
风掠过,带来远处低沉如闷雷的兽吼,以及更近处,某种巨大虫豸摩擦甲壳的密集沙沙声,令人头皮发麻。
好家伙,林符趴在金梭流光溢彩的舷窗边,鼻尖几乎贴在水晶般透明的船壁上,瞪大了眼睛看着下方那片蛮荒景象,这深处……乖乖,怪不得人烟稀少,这鬼地方能住人?
欧阳墨殇立于船首,身形挺拔如枪,目光穿透下方翻涌的毒瘴,万象真瞳无声运转。
视野中,寻常人看不见的灵光轨迹在丛林深处明灭闪烁,那是强大妖兽领地划界的无形标识。
瘴气并非单纯雾气,内部裹挟着无数细小的毒虫与孢子,如同漂浮的死亡尘埃。
他微微蹙眉:南荒万灵泽,九域生灵禁区之一。外围尚有零星聚落,再往里,便是妖兽乐土。我们的目标,估计在深处。
他心念微动,磅礴的神识如无形涟漪扫过下方某片相对开阔的沼泽水域边缘。
那里,依托着几块巨大如小岛般的嶙峋黑色礁岩,一片低矮杂乱的建筑群落紧贴着水面,形成一片摇摇欲坠的聚落。
简陋的吊脚楼悬在浑浊的水面上方,更多的则是用巨大古树气根缠绕,或是粗粝黑石垒砌的屋子,屋顶覆盖着颜色深暗的苔藓或某种宽大的水生植物叶子。
几道粗陋的木栈桥歪歪扭扭地探入泥沼深处,尽头拴着几艘形制古怪的独木舟。
整个聚落被浓重的湿气包裹,石壁和木柱上滑腻腻地覆盖着一层深绿或墨黑的苔藓,散发着潮湿的霉味。
几缕灰白色的炊烟顽强地从屋顶缝隙钻出,很快就被更浓重的瘴气吞没。
清泽镇。欧阳墨殇确认了位置,低声道,南荒边缘最大的补给点,也是唯一勉强算得上的落脚处。我们在此等候大队,顺便打探消息。
得嘞!林符精神一振,摩拳擦掌,总算脚踏实地了!这破地方,看着就……呃,别有风味?
欧阳墨殇不再多言,心念专注。眉心处,《山海录》的虚影一闪而逝,一道无形却强横无匹的意念笼罩住整艘庞大奢华的金梭。
船体上流转的太阳真火般的光芒骤然内敛,繁复玄奥的符文链条如同活物般急速收缩、折叠。
伴随着一阵低沉悦耳,仿佛空间本身被压缩的嗡鸣,那艘足以令洛尘嫉妒发狂的庞然大物,在短短几个呼吸间,便坍缩为一枚巴掌大小,通体流淌着温润暗金色泽,表面布满微型符文的精致梭形令牌,稳稳落入欧阳墨殇摊开的掌心。
令牌触手微温,残留着强大的空间波动。
两人身影一晃,如同两道融入水中的墨线,悄无声息地自半空落下,轻盈地踏在瘴水集边缘一段湿滑的木栈桥上。
腐朽的木板在他们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下方浑浊的泥水翻滚着气泡,散发出刺鼻的硫磺和腐烂水草混合的气味。
几只巴掌大小,甲壳乌黑油亮,长着尖锐口器的水虱被惊动,飞快地钻入漂浮的腐叶之下。
空气瞬间变得粘稠而沉重,混杂着水腥,腐烂植物和某种劣质烟草燃烧后的辛辣气息,猛烈地灌入鼻腔。
林符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小声嘀咕:这空气……真够劲儿!
栈桥通往聚落的主“街道”——一条勉强由更大块的黑石和夯实泥土铺就,宽不过丈余的泥泞小径。
两旁是歪歪扭扭挤在一起的石屋和吊脚楼,低矮的门洞如同野兽张开的嘴。
一些房屋的墙壁上,用某种暗红色或白色的矿物颜料涂抹着简陋而原始的图案:扭曲的藤蔓、狰狞的兽头、或是意义不明的几何符号,透着一股野蛮荒古的气息。
几盏用不知名兽脂点燃的油灯悬挂在屋檐下,昏黄摇曳的光晕只能勉强照亮灯下很小一圈范围,更添阴森。
他们的到来,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死水潭。
栈桥尽头、石屋的阴影里、半开的门扉后、甚至浑浊水面上漂浮的破船里……无数道目光瞬间汇聚过来。
那目光绝非友善的欢迎,而是混杂着警惕、审视、贪婪、以及一种近乎漠然的麻木。
仿佛在评估着闯入领地的陌生猎物价值几何。
几个蹲在潮湿墙角、衣衫褴褛、面容被污垢和刀疤覆盖的汉子停下了手中磨砺武器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