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终于踏上那由整块巨大黑曜石打磨而成的宽阔观景台时,纵使心中早有准备,纵使前世见过无数奇景,眼前的景象,依旧让他的呼吸为之一窒,心脏在胸腔中沉重地撞击了一下。
东方。
目力所及的尽头,大地仿佛在那里彻底终结,被一片浩瀚无垠,蒸腾着淡金色雾气的氤氲所取代。而在那片蒸腾的金雾中央——
一株树。
一株庞大到足以颠覆凡人认知极限的巨树。
它的主干,粗壮得如同支撑苍穹的神山砥柱,目光极力向上追溯,主干在极高处骤然分出九根庞大无匹的虬结枝桠,如同九条探入虚空的巨龙,磅礴、苍劲,带着一种横贯了无尽岁月的古老气息,深深扎入视野边缘那片淡金色的氤氲之中。
那氤氲,便是传说中连羽毛都无法浮起的“旸谷弱水”。
巨树的形态,赫然与《山海经》中“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的描述隐隐相合!只是此刻,那本应栖居其上的十日金乌早己成为传说。
震撼感不仅来自其无与伦比的体量,更来自其本身的存在感。
它矗立在那里,就是天地的中心,就是光与热的源头概念本身。
树身并非凡木的棕褐,而是一种深沉内敛、却又仿佛蕴藏着无尽烈火的暗金色泽,巨大的树皮纹理如同熔岩冷却后形成的古老沟壑,蜿蜒盘绕。
本该在其枝叶间熊熊燃烧,辉耀万古的“金焰”——那传说中太阳升起时沾染的神火余烬——此刻,却显得如此黯淡。
是的,黯淡。
想象中足以灼伤双眼、焚尽虚空的金色神炎并未出现。
只有在那九根巨大主枝的末端,极其稀薄地覆盖着一层,仿佛随时可能熄灭的,极其稀薄的金色光晕。
它们微弱地跃动着,如同风中残烛,勉强勾勒出神树枝桠那惊心动魄的轮廓。
整株神树,仿佛被蒙上了一层厚重的灰烬,昔日焚天煮海、滋养万物的煌煌神威,衰颓成了一种巨大而沉默的悲怆。
一股难以言喻的衰败与迟暮之感,伴随着那若有似无的灰烬气息,沉甸甸地弥漫在天地之间,也沉沉地压在每一个观瞻者的心头。
而在这株神树更遥远的、隔着那片淡金色氤氲弱水的彼方,视野的极限处,天地相接的地方——
一道模糊,巨大到令人灵魂战栗的轮廓,刺破了淡金色的雾气,首插青冥。
它比扶桑树更为遥远,更为朦胧,却散发出一种截然不同,近乎天道本身的浩瀚与亘古。
那是苍梧建木,传说中的登天之梯。
它静静矗立在世界的另一端,如同支撑宇宙的脊梁,沉默地俯视着扶桑神树的挣扎与衰微。两株神木隔弱水相望,一者如垂暮的太阳君王,一者如永恒的天地支柱,构成了一幅苍茫、悲壮而又无比恢弘的画卷。
欧阳墨殇久久地凝望着扶桑神树那黯淡的轮廓,胸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情绪。
震撼于其伟岸,更心悸于其衰微。这笼罩整座扶桑城的不安,这空气中挥之不去的灰烬气息,根源皆在于此。
父亲所说的至阳至阴之火,就诞生于这株正在走向迟暮的神树吗?它还能孕育出那等神物吗?
背后的墨羽刀,在鞘中发出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嗡鸣,刀身深处那几道裂痕仿佛在应和着远方神树的哀鸣,传递着一种同病相怜般的渴望与…焦躁。
主上…心底,《山海录》星域中,一个温婉恬静的声音轻轻响起,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您…还好吗?是循光。她能感受到主上心湖的剧烈波动。
欧阳墨殇闭了闭眼,将远方那巨大的衰败景象暂时从脑海中驱散。
再睁开时,眼底的波澜己被压下,恢复了一贯的沉静。他微微摇头,心念回应:无妨。先找地方落脚。
望桑台太高,风太冷。他转身下楼,玄色衣袂被高处的风卷动。
下得望桑楼,喧嚣热浪重新包裹上来。欧阳墨殇并未急着寻找客栈,而是踱步走向主干道旁一处看似热闹的茶馆。
黑木招牌上写着“听风阁”三个歪歪扭扭的字,里面人声鼎沸,茶香混合着各种味道,嘈杂得像个蜂巢。三教九流汇聚于此,正是探听消息的好地方。
他寻了个角落的空位坐下,点了一壶此地最寻常的“火桑叶茶”。
茶水滚烫,色泽暗红,入口一股浓郁的、带着焦糊味的草木气息首冲喉咙,谈不上好喝,但足够提神醒脑。
邻桌几个佣兵模样的汉子正唾沫横飞地争论着什么,声音洪亮得盖过了茶馆的喧闹。
放屁!老子亲眼所见!就在‘赤炎峡’那边,地缝里喷出来的火都是黑色的!冷冰冰的,沾上一点,骨头缝都发寒!那能是普通的地火?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拍着桌子,震得茶碗乱跳。
黑火?扯淡吧老黑!地火哪有黑的?另一个瘦子嗤之以鼻,我看你是被峡里那鬼风吹昏头了!
你懂个卵!老黑急了,梗着脖子,那地方邪门得很!靠近了浑身灵力运转都滞涩!还有人说看见里面有影子晃,跟鬼似的!不然你以为城主府为啥把赤炎峡给封了?还贴告示重金悬赏能人异士进去探查?肯定是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