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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绝塞砺锋（第1页）

通往鬼哭隘的路，是真正的绝路。越往北走，人烟越是稀少。荒原一望无际，只有枯黄的蒿草在凛冽的朔风中起伏，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天空是铅灰色的，低垂得仿佛要压到头顶。寒风如同浸透了冰水的鞭子，无孔不入，抽打在的皮肤上，瞬间带走所有温度，留下刀割般的刺痛。

李云和他的七个弟兄（老马、刀疤脸、还有五个相对年轻些的士兵），裹紧了所有能裹的衣物，依旧冻得瑟瑟发抖。沉重的装备压在肩上，每一步都陷进深及脚踝的冻土和积雪中，跋涉得异常艰难。口鼻呼出的热气瞬间凝结成白霜，挂在眉毛、胡须上。

“他娘的…这鬼地方…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刀疤脸喘着粗气，嘴唇冻得发紫，每说一句话都喷出一大团白雾。他的抱怨很快被呼啸的风声吞没。

老马佝偻着背，努力辨认着几乎被风雪掩埋的模糊路径，声音嘶哑：“少说两句…省点力气…前面…翻过那个垭口…应该就能看到隘口的长城了…”

李云走在队伍最前面，沉默地探路。他脸色冻得青白，眼神却依旧锐利，警惕地扫视着西周被风雪模糊的旷野。他的弓斜挎在背上，箭壶用油布仔细包裹着。这地方，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是致命的。

两天两夜不眠不休的艰苦跋涉后，一座如同巨兽残骸般匍匐在荒凉山脊上的土黄色建筑，终于出现在漫天风雪中。

鬼哭隘！

眼前的长城，早己不复想象中的雄伟。墙体由夯土夹杂碎石垒成，多处坍塌倾颓，巨大的豁口如同巨兽被撕裂的伤口，在风雪中。仅存的几座敌楼（烽火台）也摇摇欲坠，墙体斑驳，布满风蚀雨淋的痕迹。整段隘口透着一股被岁月和战火遗弃的苍凉死寂。只有隘口处一座还算完整的烽燧台（比敌楼小，供戍卒居住警戒），孤零零地矗立着，如同一个倔强的老兵。

烽燧台里，只有五个留守的戍卒。个个面黄肌瘦，眼窝深陷，身上的皮甲破旧不堪，裹着脏兮兮的羊皮袄。看到李云他们到来，戍卒中一个头发花白、缺了门牙的老兵（赵屯长，这里的最高长官）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深深的同情和无奈。

“来了？”赵屯长声音沙哑，像破旧的风箱，“就…你们几个？”他看着这支人数少得可怜、同样疲惫不堪的队伍，摇了摇头，“也好…总比没有强。进来吧，暖和暖和。”

烽燧台内部狭窄、昏暗、冰冷。一个用石块垒砌的简陋火塘里，几块半湿的木柴冒着呛人的青烟，提供的热量微乎其微。角落里堆放着一些冻硬的粟米饼和咸得发苦的肉干，还有几个装水的皮囊。

“这里…多久没补给了？”老马看着那点可怜的存粮，心沉到了谷底。

赵屯长苦笑着，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三个月。上一次送粮队…在路上被匈奴游骑截了，人…都没回来。”他指了指烽燧台外风雪肆虐的荒原，“那些狼崽子，不定时就来转一圈。人少，他们就靠近射箭骚扰；人多…就躲得远远的。这地方，就是个活棺材。”

绝望的气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小小的烽燧台。连一向凶悍的刀疤脸，也颓然地坐在地上，眼神空洞。

李云没有说话。他放下行装，走到一个破损的箭孔前，向外望去。风雪茫茫，天地一片混沌。但他敏锐的猎户本能告诉他，在这片死寂的白色荒原下，隐藏着无数双贪婪而凶残的眼睛，正死死盯着这座孤岛般的烽燧台。

活下去！这三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李云的灵魂深处。不是为了军功，不是为了前程，只是为了活下去！为了云中村的爹娘！为了身边这些把命交到他手里的袍泽！

他猛地转身，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打破了死寂：“赵屯长，这里可有弓箭？箭矢多少？滚木礌石可备了？”

赵屯长愣了一下，看着这个年轻什长眼中燃烧的火焰，那火焰似乎驱散了一些他心头的绝望阴霾。“有…有！破弓还有几张，箭…不到一百支了。滚木…早就用光了。石头…外面多的是，就是搬上来费劲…”

“足够了！”李云打断他，目光扫过自己什队的弟兄和老戍卒，“从今天起，没有什长，没有新兵老兵，只有想活命的兄弟！想活，就得比匈奴人更狠，比这鬼天气更硬！”

他迅速分配任务：老马带两个新兵，负责用能找到的所有材料加固烽燧台的门窗，制作简易的拒马；刀疤脸力气大，带赵屯长和两个戍卒，去外面风雪中搜集能搬动的石块，堆上烽燧台顶层；李云自己则带着剩下的人，检查、修理那些破旧的弓箭，用能找到的木头削制简易箭杆，甚至收集断裂的匈奴箭头重新打磨。

求生的本能被彻底点燃。没有人再抱怨，没有人再绝望。小小的烽燧台变成了一个疯狂运转的工坊。敲打声、削木声、搬运石块的号子声，压过了外面鬼哭般的风声。李云成了绝对的核心。他沉默寡言，但每一个指令都清晰果断，每一次示范都精准有效。他教戍卒如何在破弓上缠紧弓弦增加力道，如何用有限的材料制作能伤人的礌石，如何在风雪中更远地发现敌踪。

日子在极度的寒冷、匮乏和高度紧张中一天天熬过。食物严格控制，每人每天只有拳头大一块冻硬的粟米饼和一小条肉干。水更是珍贵，只能靠融化冰雪，带着浓重的土腥味。李云带头啃最硬的饼，喝最少的水。夜晚，寒风从缝隙灌入，如同冰窖。大家挤在一起，互相用体温取暖，轮流值守。

李云则利用每一个空隙，在烽燧台顶层，顶着刺骨的寒风练习射箭。目标，是远处雪地里偶尔出现的野兔、狐狸，甚至是随风滚动的枯草团。他要让自己的箭，在风雪中依旧精准！他要熟悉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道风的流向！

绝境，像一块最粗糙的磨刀石，疯狂地打磨着李云和他的小队。他们的眼神变得和塞外的石头一样冷硬，动作变得更加迅捷无声。李云那本就超群的箭术，在极致的压力和环境的磨砺下，更是达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境界。百步之外，风中摇曳的枯草，他也能一箭射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