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十年的春风裹挟着江南特有的,穿过层层朱红宫墙,将桑叶的清甜与市井烟火气一并送进紫禁城。东宫暖阁内,窗棂外摇曳的竹影为素白窗纱绘就流动的水墨画,朱高炽倚着软垫半卧在檀木椅上,案头摊开的《永乐大典》夹着半卷未批阅完的奏疏。他指尖着泛黄的宣纸,忽然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思绪,腕间羊脂玉扳指磕在黄花梨桌面上,发出清脆声响。
青瓷碗里的汤药腾起袅袅白雾,紫茎白瓣草药特有的清苦混着蜂蜜甜香在暖阁里弥漫。这味药材是郑和下西洋时,于南洋雨林深处采撷的珍稀品种,张小小特意改良了煎制方法,用小火慢煨三个时辰,又调入云南进贡的雪脂蜜。药香中,朱瞻墭像只蹦跳的小鹿扑进父亲怀中,虎头帽上的金铃铛叮当作响,他举着沾满糖霜的桑椹糕,肉乎乎的手指却在半途歪了方向,糕渣纷纷扬扬落在朱高炽新换的月白常服上。
"当心别呛着。"朱高炽用帕子轻轻擦拭儿子嘴角的糕点碎屑,眼中盛满温柔。他伸手接过那块残缺的桑椹糕,咬下绵软的一角,糯米粉与桑椹的酸甜在舌尖化开,恍惚间竟吃出几分儿时在燕王府的滋味。案头铜漏滴答作响,暖阁外传来宫人清扫落叶的簌簌声,朱高炽望着张小小鬓边晃动的银步摇,忽然想起昨夜父皇留宿时,望着自己日渐丰腴的身形欲言又止的模样。
"前日御膳房做的栗子糕太甜腻,劳你明日教人减些糖霜。"他将药碗推到窗边,看阳光在琥珀色的药汤里搅起细碎金芒,"倒是这汤药,喝了后夜里咳得少了,连带着胃口都好了些。"话音未落,朱瞻墭突然指着窗外飞过的白鸽欢呼起来,胖乎乎的手掌拍在父亲腿上,惊得朱高炽手中的奏折滑落在地,展开的纸页上,"赈济山东流民"的朱批在日光下显得格外醒目。
张小小刚要说话,朱瞻基兴冲冲地从外面跑进来,手里举着一卷画轴。“父亲,母亲,《万国来朝图》的局部己经画好了!”他展开画轴,只见上面用苏麻离青绘制的波斯使者,正与穿经纬缎官服的明朝官员相谈甚欢,背景里的郑和宝船栩栩如生,帆上的纹理细腻得仿佛能随风飘动。
“画得真好。”张小小赞道,指尖轻轻拂过画中宝船的帆,“这帆的质感,倒像是用我们织锦学堂的料子做的。”朱瞻基得意地说:“母亲说对了!我特意让画工参照经纬缎的纹路来画的。对了,儿臣还接到旨意,要接待一批来自忽鲁谟斯的使者,他们带来了不少奇珍异宝,还有一种能织布的树棉。”
正说着,鎏金兽首衔环的雕花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朱棣的贴身太监弓着腰疾步而入,蟒纹衣料随着动作微微起伏,脸上堆满谄媚的笑意:“陛下请太子殿下和皇太孙去御书房,说是漠北有八百里加急捷报传来!”
众人沿着九曲回廊匆匆前行,御书房外的铜鹤香炉正吞吐着袅袅青烟。掀开门帘的刹那,暖意裹挟着松墨香扑面而来,只见朱棣身着明黄常服,正背着手在书案前来回踱步,手中那份朱批奏折被攥得发皱,却掩不住嘴角快要咧到耳根的笑意。“高炽,你快来看!”他扬起奏折,腰间的螭纹玉佩随着动作叮当作响,“高煦这小子,这次可给朕长脸了!”
奏折上的字迹力透纸背,详细记录着朱高煦在漠北的奇谋妙策。原来他趁着月黑风高,率领轻骑扮作商队混入鞑靼营地,用暗藏机关的火器匣子震慑敌军,又以中原精美的织锦和能结出雪白蚕茧的桑籽为诱饵,与草原部落歃血为盟。如今不仅将犯境的鞑靼骑兵打得丢盔弃甲,更让三个部落首领心甘情愿奉上骏马,还争相派遣子弟到北平府学习汉家文化。“这桑籽和织锦,原是小小姑娘出的主意,没想到在草原竟成了镇国之宝!”朱棣抚着虬髯,眼中满是赞许,“高煦在折子里说,等漠北的桑树苗长成林,定要亲自押运第一批蚕丝回南京。”
朱高炽颤抖着接过奏折,案头的龙涎香烛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这位素来体弱的太子殿下喉结滚动,半晌才喃喃道:“三弟幼时总爱爬树掏鸟蛋,如今竟能独当一面。。。。。。”朱瞻基兴奋地来回踱步,腰间的玉珏撞出清脆声响:“二叔这招‘不战而屈人之兵’,当真是深得兵法精髓!等他凯旋,孙儿定要缠着他讲战场上的趣事!”
张小小倚在朱瞻基身侧,指尖无意识着裙裾上的缠枝莲纹:“我新改良的经纬缎正好派上用场,定要给高煦将军做件能挡风沙的胡服,再绣上他最爱的海东青纹样。”
一旁的朱瞻墭却被案头那袋油亮的桑籽吸引了注意力,胖乎乎的小手偷偷探过去,抓起一把就往嘴里塞。朱棣眼疾手快,在桑籽入口前捏住了小皇孙的手腕:“哎哟我的小祖宗!这可不是炒栗子,是能长出金叶子的宝贝!”他将朱瞻墭抱坐在膝头,指着墙上的《舆地图》,苍老的手指划过广袤的草原:“等你二叔回来,让他带你骑最烈的马,看最圆的月亮,再抓只草原狼崽给你当玩伴!”
春日的阳光洒满御书房,照在每个人的脸上,温暖而祥和。张小小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感慨万千。曾经的权谋争斗,在亲情与理解的化解下,渐渐烟消云散。就像这经纬交织的绸缎,只有相互包容,相互支撑,才能织出最美的图案。
几日后,朱瞻基在织锦学堂主持《万国来朝图》的绘制工作。画师们用郑和带回的颜料,将各国的风土人情、奇珍异宝一一描绘在巨大的画布上。朱瞻基不时指点一二,将自己在江南和漠北的所见所闻告诉画师,让画作更加生动逼真。
张小小则忙着指导工匠们用新引进的树棉与中原蚕丝混纺,织出的布料更加轻薄透气,深受大家喜爱。她还特意为朱高炽制作了一套用这种新布料做的衣服,穿在身上舒适又轻便。
朱高炽的身体日渐好转,己经能够处理一些日常政务。他常常和朱棣一起商议国事,父子俩的关系越来越融洽。朱棣看着儿子稳健的身影,心中充满了欣慰,他知道,自己的选择没有错,大明的未来,在这些年轻人的手中,一定会更加美好。
朱瞻墭也一天天长大,开始学着读书写字。虽然写得歪歪扭扭,但他却很认真。有一次,他拿着自己写的“家”字给大家看,引得众人哈哈大笑。朱棣笑着说:“好小子,这字虽然不好看,但意思到了。我们这一大家子,就是要这样和和美美。”
初夏的蝉鸣刚攀上枝头,朱高煦的玄色披风便卷着漠北的黄沙掠过午门。他的甲胄上凝结着盐霜,眼角新添的疤痕蜿蜒如古旧地图上的丝路,但那双鹰隼般的眸子却比离京时更亮——那里倒映着数千里外的雪原与篝火,藏着未说出口的九死一生。
献礼时,弯刀出鞘的寒光惊得宫人屏息,刀身上嵌着的松石随动作轻响,似在吟唱草原的风;骏马踏着玉阶而来,鬃毛间还沾着燕山晨露,朱高炽抚过马额的月牙白,恍然看见胞弟跋涉千里的身影。轮到张小小时,朱高煦特意避开众人目光,将丝绒锦盒塞进她掌心,红宝石的光泽映得他耳尖发红:"听说你总爱摆弄些西洋玩意儿。"
御花园的紫藤架下,青铜鼎里煨着西域进贡的葡萄酒。朱高煦半倚在胡床上,将铁蹄踏碎瓦剌营帐的惊险,说成孩童捕蝉般的趣事。朱瞻基听得入神,腰间新得的弓箭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朱高炽转动着茶盏,听着胞弟刻意淡化的惊险,眼底泛起涟漪。张小小悄悄往朱高煦碗里夹了块蜜渍梅子——这是她特地为解旅途劳顿调制的。
朱瞻墭的笑声突然刺破夜空。那只银狐不知何时戴上了金丝项圈,追着小皇子滚过满地月光,惊起一池锦鲤。朱棣望着这一幕,将酒杯重重搁在汉白玉栏杆上,鎏金酒液在杯中晃出星河:"当年太祖皇帝打天下时,哪敢想能有这般光景?"他抚过胡须的手微微颤抖,"高炽,你看这园子,比《万国来朝图》里的盛况如何?"
月华如水漫过宫墙。张小小倚着朱漆廊柱,望着朱棣鬓角新添的白发,想起初穿越时的惊险。御膳房的烟火、朝堂上的暗流、后宫里的算计,此刻都化作朱瞻墭手中的萤火虫,在夜风里明明灭灭。她轻嗅着石榴花的甜香,忽然明白:这经纬交织的亲情,才是大明最牢固的经纬线,任它风云变幻,总能织就温暖的锦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