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滑轮组吊起石锁的轻巧,那床弩模型发射时的闷响与木板的碎裂声,还有那神臂弩奇特的省力上弦方式,一遍遍在他眼前回放。
这些东西,不是虚无缥缈的仙丹,不是方士的妄语,是实实在在的、可以握在手中的力量。
蒙恬那激动得发亮的眼神,他看得懂。
那是将军看到足以改变战场格局的利器时的光芒。
若全军装备此等器械,攻城拔寨,戍守边关,效率将提升多少?能少死多少秦军子弟?能多慑服多少心怀叵测的六国余孽?
而这一切,都源于那个在阳狱最底层,口口声声求死,咒骂秦法、预言二世而亡的齐国王孙,赵天成。
此人脑子里究竟还装着多少这样的东西?
什么“沉没成本”、“激励扭曲”,己是令人心惊,如今看来,那或许只是冰山一角。
他能轻易道出如此军国利器,那关于“根基不稳”的狂言,是否也并非全然空穴来风,而是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
扶苏记录的那些关于郡县制、吏治、民心的剖析,此刻也重新浮上心头。
当时只觉得刺耳,如今结合这些“奇技”,却隐隐觉得,此人并非简单的狂徒或蛊惑之辈。
他似乎掌握着一种……一种洞察世事运转规律的法门。
车驾驶入宫门,熟悉的章台殿轮廓出现在眼前。
嬴政睁开眼,那股亢奋并未平息,反而在寂静的宫室中更加汹涌。
他需要知道更多!
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跳了出来,清晰无比:朕要亲自去见他。
不是以皇帝的身份。
那会吓住他,或者让他心生戒备,甚至可能为了求死而故意胡说八道。
上次在章台殿上,隔着珠旒,距离甚远,殿内光线也不比外面,他一个待死囚徒,绝无可能看清朕的容貌。
正好,朕便以苏公子父亲的身份前去。
这个想法一旦生出,便迅速扎根,变得无比坚定。
对,就以这个身份。
这个身份合情合理,不会引起赵天成的怀疑。
嬴政甚至开始在心里勾勒细节。
态度要拿捏好,不能是帝王般的审视。
要有几分对眼前这“狂徒”本身的好奇。
风险?有。
若是被认出来……嬴政眼神一冷。
不可能。他对自己那日的威仪和距离感有信心。
况且,即便有万一,在这宫禁深处的秘狱,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好处呢?
好处太大了。
可以近距离观察此人,听他毫无顾忌地谈论那些惊世骇俗的言论。
可以亲自判断他的深浅,他的目的。
那些关于治国、关于民心、关于未来、甚至关于……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