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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烬余（第2页）

只有他的指甲。

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浓重的尘土和死亡的味道。然后，他咬着牙，开始用力。

“嗤——”

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声音在死寂中响起。指甲盖在与坚硬砖面的摩擦下，传来钻心的痛楚。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指甲在变形，在开裂，有温热的液体从指尖渗出，黏腻地沾在砖粉上。

但他没有停。

第一笔，横。代表“崇祯”。

第二笔，竖。代表“廿七年”。

每一笔，每一划，都异常艰难。指尖的血混着汗水和灰尘，成了最原始的墨。疼痛如同跗骨之蛆，不断冲击着他的神经。他喘着粗气，额上渗出冷汗，眼神却异常专注，仿佛在进行一场与命运对话的神圣仪式。

“七月初八，天水陆沉，吾妻殁，二子存。”

当最后一笔刻完，他几乎虚脱。借着那微弱的、不知是第几次透入的光线，他模糊地看到砖面上那歪歪扭扭、沾着暗红血渍的字迹。它们丑陋，却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力量。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块刻满字的砖石拿起，了片刻，然后，费力地塞进怀中宁儿的衣襟里，用孩子身上破烂的衣角掩好。

“宁儿……拿着……拿好……”他低声嘱咐，尽管知道幼子可能根本听不懂。

做完这一切，他感到一阵巨大的疲惫袭来。但他不能休息。

安儿还在那边。

他抬起头，望向长子声音传来的方向，那片更深沉的黑暗。

“安儿，”他的声音更加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听着，爹现在要过来帮你。你无论如何，要坚持住。”

“爹……你别动……你过不来的……”安儿的声音带着恐慌。

李守业没有回答。他深吸一口气，将全身的力量，乃至生命的最后潜能，都凝聚在唯一能自由活动的右臂上。

他不再去管被压住的下半身，不再去理会胸口的剧痛。他的目标，是那根支撑着他们生存空间、同时也压住了安儿的房梁一端。

他伸出右手，徒手抓住那粗糙的、布满木刺的梁木。然后，他开始用力。

不是试图抬起它——那绝非人力可为——而是试图刨开、推开梁木一端堆积的、相对松散的砖石土木。

没有工具，只有一双手。

手指插入尖锐的碎石和瓦砾中，瞬间被割破。指甲在之前的刻字中己经外翻开裂，此刻更是传来撕心裂肺的痛。血，混着泥土，糊满了他的手掌和手臂。

他不管不顾，像一个疯子，只知道一下，一下，又一下地刨着。疼痛己经麻木，意识开始模糊，唯有那个“救出安儿”的念头，支撑着他残破的身体。

泥土、碎砖、断裂的木屑……被他一点一点地挖开，抛到身后。每一下动作，都耗费着他所剩无几的生命力。

“爹……爹……”安儿在黑暗中哭泣着，呼喊着。

李守业无法回应，他所有的力气都用于这绝望的挖掘。他的呼吸如同破旧的风箱，越来越急促，也越来越微弱。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是一个时辰。他的手指己经血肉模糊，几乎失去了知觉。但他似乎感觉到，那根梁木靠近安儿的一端，似乎……松动了一丝？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肩膀顶住梁木，右手猛地向前一推！

“咔嚓……”一声轻微的响动。

“爹！动了！好像能动了！”安儿惊喜交加的声音传来，带着难以置信。

成功了？

李守业心头猛地一松，那口强提着的精气神瞬间溃散。无边的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吞噬了他的意识。

在彻底陷入昏迷的前一刻，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向着安儿的方向，嘶哑地吐出几个字：

“带……带着弟弟……去京城……找……董御史……”

声音微弱，消散在废墟的死寂里。

他重重地倒了下去，血肉模糊的右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的瓦砾中。那十根手指，己是惨不忍睹，指甲尽数外翻脱落，指尖白骨隐现。

微光再次从缝隙透入，照亮了他苍白如纸、沾满血污的脸，和他身前那一小片被血与汗浸透的泥土。

废墟下，重新陷入了沉寂。

只有刻着血字的青砖，静静躺在幼子宁儿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