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会知道。或者说,你知道,但不在乎。
在他的计算里,厦门岛是筹码,思明州是筹码,水师是筹码,他们这些士卒的性命,自然也是筹码。为了更大的赢面,舍弃一些无关紧要的棋子,天经地义。
“时辰到!行刑!”
军官冰冷的声音斩断了陈五纷乱的思绪。
他感到背后的清兵抬起了脚,准备将他踹下悬崖。在那一刻,他用尽最后残存的所有力气,猛地转过头,不是看向身后的刽子手,也不是看向灰蒙蒙的天空,而是再次死死地盯住了那片空茫的大海。
他的眼睛因为消瘦和濒死而显得格外大,里面没有哀求,没有愤怒,甚至没有太多的恨意,只有一种近乎虚无的、深不见底的悲凉与洞彻。
他看到了。
不是海,不是天。
他看到了那艘高大的楼船,看到了船艉那个身着蟒袍、按剑而立的冷峻身影。他看到那人正微微侧头,听着身旁幕僚的汇报,目光低垂,落在摊开的海图或日志上。他或许正在评估此次回师突袭的得失,计算着消耗的火药与兵员,权衡着下一步的战略方向。
在那本册子上,厦门岛的第二次战斗,或许会被简略地记录为:“某月某日,遣偏师回击厦门,试探虏防,虏守备甚严,未克,乃还。”
简洁,冰冷,不带丝毫感情。
而他,陈五,这个在厦门岛上流尽了血,受尽了苦,最终被踹下悬崖粉身碎骨的无名小卒,连同他那短暂的、如同笑话般的挣扎与希望,在那本决定着无数人命运的册子上,连一个墨点都不会留下。
弃子,终归是弃子。
背后的猛踹如期而至。
失重感瞬间攫住了他。风声在耳边呼啸,盖过了海浪的咆哮。天空和大海在视野里疯狂地旋转、颠倒。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只是在身体撞击在下方狰狞礁石的前一刹那,他那双始终圆睁的、望着海平线的眼睛里,最后倒映出的,依旧是那片吞噬了一切希望与痛苦的、冰冷而浩瀚的深蓝。
……
海潮依旧不知疲倦地拍打着礁石,冲刷着崖壁上短暂沾染的些许血色,也冲刷着这座历经劫难的岛屿。新的秩序将在废墟上建立,新的故事将会掩盖旧的悲声。
而在遥远的海上,那支决定着“大局”的舰队,正鼓满风帆,朝着下一个战略目标,坚定地航行。帅舱之内,烛火通明,计算,永无止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