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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回光（第2页）

“下面！沟里好像有动静！”

“我看看……天爷！全是……全是咱们的人！”

“还有活的吗？喂！下面还有人吗？”

陈五想回答，却发不出任何清晰的声音，只能让那只手继续微弱地晃动。

“那里！那只手在动！”一个声音惊呼道。

很快，几条身影顺着土沟的斜坡滑了下来。那是几个穿着破烂郑军号衣的汉子，脸上同样满是烟尘和疲惫，但眼神却锐利而急切。他们是之前溃散后躲藏起来，此刻趁着清军防线被海上攻击吸引，冒险出来搜寻幸存同伴的散兵游勇。

他们迅速检查着沟里的情况，看到大多数人都己死去多时，脸上都露出悲愤之色。当他们来到陈五身边，看到他浑身是伤，尤其是那条惨不忍睹的断腿，以及他还在微微起伏的胸膛时，领头的一个汉子蹲下身，快速检查了一下。

“伤得太重了……但还有口气！”那汉子声音沙哑，对同伴说道，“搭把手，把他弄上去！”

另外两人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尽量避开陈五腿上最恐怖的伤口，一人托肩，一人抬腰，将他从尸堆中艰难地抬了起来，向沟外拖去。

重新接触到沟外相对“清新”的空气，看到那片虽然依旧被硝烟笼罩，但己不再是土沟底部那般狭隘的天空，陈五的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他还活着……他离开了那个地狱……

“兄弟，挺住！”抬着他的汉子低声鼓励道，“国姓爷杀回来了！咱们有救了！”

真的是国姓爷……陈五心中五味杂陈，那被抛弃的冰冷与此刻获救的温热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们将他抬到一处相对隐蔽的断墙后，这里己经聚集了另外两三个被救出来的轻伤员。负责救援的领头汉子看了看陈五的腿，眉头紧锁，从自己破烂的内衫上撕下一条稍微干净些的布，蘸了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相对干净的水，简单地擦拭了一下陈五伤口周围最污秽的地方，然后进行了粗略的重新包扎。

“只能先这样了，兄弟。”汉子叹了口气，“我们现在自身难保，没办法带你走。你藏在这里，如果能熬到咱们的人打过来，或许还有生机。这些水……”他解下自己腰间一个也是半空的水囊，塞到陈五手里，“省着点喝。”

陈五说不出话，只能用眼神表达着感激。

那汉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其他人，又迅速消失在残垣断壁之间，继续去搜寻可能的幸存者。

陈五靠着断墙，握着那个珍贵的水囊，感受着喉咙里久违的、被液体滋润的微弱感觉。希望，似乎不再是遥不可及的幻影。

然而，远处的战况却并未如想象中那般顺利。

郑军水师的炮火虽然猛烈，登陆部队也作战英勇，但清军在厦门岛上己经站稳了脚跟，凭借占领的炮台和工事进行顽强抵抗。战斗陷入了胶着。炮声、铳声、喊杀声持续不断，但战线似乎并未向岛内快速推进。

陈五的心，随着战局的声音起伏而悬着。他能听到清军援兵不断调往南线的声音，也能听到郑军进攻受挫时，那熟悉的、代表撤退或调整战术的短促号音。

国姓爷的回马枪，似乎踢到了铁板上。

时间在煎熬中一点点流逝。水囊里的水很快见底，伤口的疼痛在短暂的麻痹后，再次凶猛地反扑。饥饿感也如同火焰般灼烧着他的胃。而那代表希望的枪炮声，在持续了一段时间的高潮后，似乎……渐渐有减弱、远去的趋势？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再次钻入陈五的脑海。

难道……国姓爷这次反击，也……失败了吗？

如果他再次撤退……

那自己，以及所有像自己一样被重新点燃希望的人，将面临什么？

清军占领之下的厦门，对待他们这些“顽固分子”的俘虏，尤其是曾经被“救援”过的俘虏，手段只会比之前更加酷烈！

刚刚获得的一线生机，仿佛瞬间又被无形的巨手攫住，缓缓拖向更深的黑暗。

他握紧了那块从土沟里带出来的、刻着“王二狗”名字的身份牌，冰冷的木质触感，像是在提醒他最终的归宿。

海上的炮声，似乎真的稀疏了一些。那熟悉的、代表着郑军舰队某种战术动作的螺号声，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听起来……更像是一种遥远的告别。

陈五闭上了眼睛，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到极致的弧度。

回光返照。

原来，这突如其来的希望，这拼尽全力的挣扎，不过是命运又一次残酷的戏弄。

最终，还是逃不过弃子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