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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血色山海关（第2页）

“嗷——！”

刚才还肃立如林的军阵，瞬间沸腾了！如同冰面炸裂，洪水滔天！那些甲士们仿佛被注入了狂暴的灵魂，疯狂地挥舞着手中的刀矛弓矢，雪亮的兵刃映着他们骤然变得狂热而狰狞的面孔，眼中闪烁着对杀戮和掠夺的渴望。战马被主人的情绪感染，人立而起，发出亢奋的嘶鸣。野兽般的嚎叫声、兵刃撞击盾牌的声音、马蹄刨地的闷响混杂在一起，汇成一股毁灭一切的恐怖声浪，排山倒海般狠狠撞击着山海关古老的城墙砖石，也撞击着每一个守城明军的心防！

李栓柱只觉得“嗡”的一声，一股无法抗拒的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西肢百骸瞬间都凉透了，血液仿佛凝固。“三日不封刀”……他太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了。这意味着一旦关破，这座城池，关内那片他祖辈生活的土地，他的家乡昌黎，他的爹娘、小妹……将瞬间化为血肉横飞的修罗地狱！男人会被像砍瓜切菜般杀光，女人会遭受比死亡更可怕的凌辱，所有能抢走的财物会被洗劫一空，带不走的则连同房屋一起被付之一炬……真正的鸡犬不留！

极致的恐惧像一只无形而冰冷的手，死死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呼吸艰难，眼前阵阵发黑。他仿佛己经看到了昌黎县城冲天的火光，听到了乡亲们，听到了小妹凄厉绝望的惨嚎。他握着长枪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他还年轻，他不想死，他更不想看到家园亲人遭受那样非人的浩劫！

就在这时，关墙下，八旗军阵侧翼，一阵不算太大却异常激烈的骚动引起了部分守军的注意。似乎是一小队明军夜不收或前来投奔的散兵游勇，与八旗前哨发生了遭遇战，试图冲破阻拦退回关内。箭矢破空，刀光闪动，喝骂与惨叫声隐约可闻。

这突如其来的局部混乱，像一颗投入滚油的水滴。

几乎是一种本能，或许是出于对城外同袍的关切，或许是极度紧张下下意识的动作，李栓柱猛地从垛墙后探出了大半截身子，伸长脖子，竭力想看清下方那场小规模战斗的情况。他太专注了，太恐惧了，以至于完全忘记了身处战场的危险，忘记了自己暴露在外的身体，成为了一个醒目的目标。

就在这一刹那！

一道尖锐的、撕裂空气的啸音，自关内方向，从高处破空而来！那声音快得超出反应，带着一股决绝的、冰冷的力量！

“噗！”

一声闷响。

李栓柱身体猛地一震，所有动作瞬间僵住。他愕然地、缓缓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胸口。一截还在微微颤动的雕翎箭尾，正牢牢地钉在他左胸心窝偏上的位置。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踉跄了一下，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垛墙上。

剧痛这时才海啸般席卷而来，淹没了他的感官。温热的、粘稠的液体迅速浸透了他单薄的号衣，顺着甲叶缝隙流淌下来。

他视野开始模糊，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那截箭杆上。箭杆靠近尾羽的地方，清晰地刻着一个小小的、却触目惊心的汉字——“吴”。

吴？

是……吴……

他茫然地抬起头，望向箭矢射来的方向，似乎是镇远楼附近的某处高台。耳边，隐约传来了周围守军士兵们劫后余生般的、甚至带着几分兴奋与崇拜的欢呼声，那声音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传来，扭曲而不真实：

“总兵大人神箭！”

“射死那个探头的鞑子探马！”

“大帅威武！”

原来……自己是被当成了鞑子的探子？被……被吴总兵……亲自射杀了？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绝望，比箭伤更深刻地刺穿了他的心脏。他想张口，想喊什么，想告诉那些人，他是李栓柱，是昌黎人，是大明的兵……但喉咙里只涌上大股大股腥甜的液体，堵住了所有声音。

意识像风中残烛，迅速熄灭。在彻底陷入无边黑暗的前一瞬，他听到了一声沉重得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碾过所有人命运的巨响——

“轰隆隆……”

那是山海关巨大而坚固的城门，正在缓缓开启的、铁木摩擦的轰鸣。

关，开了。

谁开的？为何而开？

再也没有人会给这个名叫李栓柱的小兵答案了。他的世界，连同那座他试图守护的关城，一同沉入了永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