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夫子看着摇摇欲坠的院门,又回头看了看躲在桌下的儿媳和孙女,脸上掠过一丝决绝。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破烂的襕衫,将手中的木棍握紧,仿佛握着的是朝笏,然后深吸一口气,竟主动朝着门口走去。
“爹!”少年惊恐地低呼。
苏夫子没有回头,他走到门后,对少年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躲开。然后,他用一种异常平静,甚至带着几分凛然的声音,对着门外说道:“门外军爷,此乃私宅,还请……”
他的话没能说完。
“轰——!”
院门再一次被暴力撞开!碎裂的木块西处飞溅。
这一次冲进来的,是五六个身材更加高大、装备也更精良的清兵。他们似乎是一个专门的小队,眼神更加凶悍,动作也更加训练有素。为首的是一个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头目,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院内。
苏夫子站在门口,试图用他瘦弱的身躯阻挡,口中还在说着:“……圣人曰,仁义……”
“老东西,滚开!”刀疤头目不耐烦地骂了一句,根本懒得听他说什么,手中腰刀随意地一挥!
一道寒光闪过!
苏夫子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愕然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前喷涌而出的鲜血,那件象征着读书人身份的襕衫瞬间被染红。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然后首挺挺地向后倒去,手中的木棍“哐当”落地。
“爷爷——!”桌下的小女孩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这一声尖叫,如同投入狼群的鲜肉,瞬间吸引了所有清兵的注意。
“嘿!还有娘们和小崽子!”清兵们眼中冒出淫邪和残忍的光,纷纷涌了上来。
“我跟你们拼了!”门后的少年目眦欲裂,举着菜刀疯狂地扑向离他最近的一个清兵。
但他一个半大孩子,哪里是这些百战老兵的对手。那清兵侧身轻易躲过,反手一刀,便砍在了少年的肩膀上!少年惨叫一声,菜刀脱手,整个人被巨大的力道劈倒在地,鲜血瞬间染红了他身下的地面。
“儿啊——!”桌下的妇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不顾一切地从桌底爬出来,扑向倒在地上的儿子。
然而,等待她的命运更加悲惨。两个清兵狞笑着上前,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将她拖向堂屋的中央。她的挣扎和哭喊,只能激起这些野兽更盛的。
另一个清兵则走向八仙桌,一把掀翻了桌子,露出了下面蜷缩成一团、吓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的小女孩。
陈望舒蜷缩在角落的破布堆里,将这一切都“听”在了耳里。不,不仅仅是听,他透过破布的缝隙,隐约“看”到了那血腥而残酷的一幕幕!
苏夫子倒下的身影,少年被砍翻时溅起的血花,妇人被拖行时绝望伸出的手,还有……那清兵走向小女孩时,手中滴血的腰刀……
他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呕吐感涌上喉头,却又被他死死地咽了回去。他浑身抖得如同风中的残烛,冷汗浸透了内里的衣衫,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他看到了那个刀疤头目,在手下们肆意施暴时,开始仔细地搜查这个己经被洗劫过一次的屋子。他的目光锐利,不像其他士兵那样只专注于眼前的暴行和财物,似乎在寻找更有价值的东西。
刀疤头目的脚步,在堂屋里踱着,最终,停在了陈望舒藏身的这个角落附近。
陈望舒的心跳几乎停止。他能闻到对方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和汗臭味,能听到那沉重的呼吸声。他拼命地蜷缩,恨不能把自己变成一粒尘埃。
刀疤头目的目光扫过那堆破布,似乎停留了一瞬。陈望舒甚至能感觉到那目光如同实质,穿透了破布,落在了自己身上。
完了……被发现了……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让他几乎要晕厥过去。
然而,那刀疤头目却并没有动手掀开破布。他只是嗤笑了一声,用满语嘟囔了一句什么,语气里充满了轻蔑。然后,他抬脚,随意地踢了踢破布堆旁边一个被砸烂的木箱碎片,便转身走开了。
他似乎认为,躲在这种地方的,要么是死人,要么就是比死人还不如的、毫无价值的废物,连让他浪费力气补一刀的兴趣都没有。
这种毫不掩饰的轻蔑,像一根烧红的针,刺穿了陈望舒恐惧的外壳,扎进了他内心深处仅存的一点可怜的自尊。
他还不如一堆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