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网

第8章 京畿迷雾（第1页）

吴三桂带着刘宗敏的首级、部分夺回的辎重，以及失而复得的陈圆圆，在黎明时分返回了蓟州城外的大营。

刘宗敏那颗须发虬结、怒目圆睁的头颅，被高高悬挂在旗杆上，像一面血腥的战利品旗帜，在晨光中晃荡。关宁军的士卒们看到此景，爆发出阵阵欢呼，连日来的压抑和屈辱似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阵斩闯逆头号悍将，这无疑是一场提振士气的大功。

然而，当吴三桂带着这份“厚礼”前往中军大帐拜见多尔衮时，得到的反应却颇为微妙。

多尔衮端坐在上，目光在那颗头颅上停留了片刻，脸上并无多少赞许之色，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平西伯果然骁勇，为国除一巨害。”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评价一件寻常公务。随即，他的目光便越过吴三桂，投向帐外，仿佛在思考着更宏大的棋局。

多铎、阿济格等满洲亲贵，对刘宗敏的首级更是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轻蔑。多铎甚至嗤笑一声，用满语对身旁之人低语道：“不过是条丧家之犬，杀了便杀了，有何值得夸耀？”在他们看来，击溃李自成主力的石河之战才是决定性的功勋，吴三桂此番追击，更像是打扫战场、了结私怨，上不得台面。

吴三桂心中刚刚升起的一点功勋感，瞬间被这盆冷水浇灭。他敏锐地察觉到，在这些真正的征服者眼中，他和他关宁军的价值，正在随着李自成主力的溃败而迅速贬值。他不再是被倚重的前锋利刃，更像是一块用过后便可随意丢弃的抹布。他躬身退下时，袖中的拳头悄然握紧。

更让他心头蒙上阴影的，是陈圆圆的状态。虽然被他寻回，安置在亲兵严密守护的营帐中，但她始终沉默寡言，眼神空洞，时常在睡梦中惊醒，泪流满面。那段被掳掠、可能遭受屈辱的经历，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横亘在两人之间。吴三桂试图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国仇家恨与儿女私情纠缠在一起，让他倍感无力。即便手刃了刘宗敏，那份刻骨的耻辱感，似乎也并未随之消散。

大军在蓟州短暂休整一日后，继续西进。越靠近北京，气氛越发诡异。

沿途的州县，几乎望风而降。玉田、丰润、三河……一座座城池的官员士绅仿效蓟州故技，捧着印信户籍，匍匐在道旁，口称恭迎“吊民伐罪”的王师。他们脸上混杂着恐惧、谄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观望。言语间，对李自成和大顺政权极尽抨击之能事，称其如何残暴不仁，如何拷掠官绅，如何人心尽失。

然而，当被问及北京城内情况时，这些降官的口径却开始变得模糊不清，语焉不详。

“闯逆……闻听王爷大军将至，己是惶惶不可终日……”

“城内……城内似乎有些混乱，有说闯逆欲西走，有说欲死守……”

“官绅百姓，皆翘首以盼王师，只是……只是不知王师……”

他们不敢说出口的潜台词是：不知这“王师”，究竟是大明遗绪的关宁军，还是关外来的大清八旗？不知这“王师”入城后，是会恢复大明衣冠，还是会……改天换地？

这种弥漫在京畿之地的巨大迷茫和忐忑，像一层厚厚的迷雾，笼罩在通往北京的道路上。

联军大营内，这种不确定性也在发酵。

八旗军方面，虽然军纪相对严明，但士卒们眼中对财富和战功的渴望日益炽烈。北京，那可是传说中的帝都，紫禁城内的珍宝，勋贵官绅的府库，无一不刺激着他们的神经。多铎、阿济格等将领多次向多尔衮请战，要求速攻北京，生怕去晚了，财富会被别人（尤其是溃散的大顺军或者城内的乱民）洗劫一空。

而关宁军营地，气氛则更为复杂。底层士卒们听闻家乡（许多人家在畿辅地区）被大顺军蹂躏，亲人可能遭难，心中对李自成的仇恨是真实的。但眼看着故国都城在望，自己却与异族军队兵临城下，一种近乎“从逆”的负罪感在悄然蔓延。一些军官私下议论：

“咱们这算怎么回事？跟着鞑子兵打北京？”

“不是说借兵复仇吗？这眼看就要到北京城下了，后面……该怎么办？”

“听说太子和永、定二王可能还在京城，若是……”

“噤声！你想掉脑袋吗？！”

吴三桂感受到了军中这种暗流涌动。他加紧了对部队的控制，重申军纪，严厉弹压任何动摇的言论。但他自己心中，又何尝不是一片迷茫？多尔衮对他态度日渐冷淡，未来前途未卜。那个他最不愿面对，却又无法回避的问题，越来越清晰地浮现在脑海：大清，究竟会如何对待大明？如何对待他吴三桂？

西月二十六日，大军抵达通州。这里己是京师的东大门，距离北京城仅西十余里。

通州的投降更是彻底，几乎是无血开城。然而，在这里，联军获得了更为确切，也更为惊人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