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运动会的余温,像一层甜蜜的糖霜,厚厚地涂抹在高二(七)班每一个人的心头,持续散发着令人愉悦的多巴胺。走在校园里,七班学生胸膛挺得更高了,偶尔和其他班级发生点小摩擦,对方往往也会先嘀咕一句“哦,是七班的啊”,然后选择“战略性地”避其锋芒——毕竟,谁也不想招惹这群既能搞活动又能拿名次(虽然只是进步奖)、团结得跟个狼群似的家伙。
李浩的嘚瑟劲儿更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峰值。他现在不仅是篮球场上的“浩哥”,更是运动会的“功勋总指挥”,走路带风,仿佛自带《赌神》出场BGM。他甚至开始试图将“项目管理”的经验应用到班级日常中,比如催促值日生时会说:“你这效率不行啊,按照Gantt图(他刚从林远那学来的新词),扫地应该在拖地前五分钟完成!”虽然没人听得懂,但架势很足。
吴明收到了体育老师委婉的感谢——感谢他那个差点烧了跑道的激光计时装置终于被校方“收藏”进了器材室最深处,同时附赠了一套全新的、市面采购的电子计时设备订单。吴明对此表示遗憾,认为学校“缺乏创新勇气”,然后转头开始研究如何用算法优化食堂排队问题。
陈小雨设计的运动会文化衫成了抢手货,甚至有几个别班女生跑来问她能不能私下卖两件。她第一次因为学习之外的事情成为被追捧的对象,虽然表面矜持,但设计新图案时嘴角总是弯着的。
林远看着这一切,欣慰之余,那根敏感的神经却悄悄绷紧了。他太清楚了,青少年心性不稳,过高的赞誉和过顺的境遇,就像温室里过高的温度和湿度,催生的不一定是茁壮,也可能是虚胖和娇气。
果然,月考——这盆恰到好处的“冷水”,如期而至,哗啦一下,浇在了还冒着热气儿的七班头上。
成绩公布的那天,天气应景地转阴了,灰蒙蒙的云层低低地压着,仿佛也在为即将到来的“悲剧”营造气氛。
当林远把那份新鲜出炉的、还带着油墨味的月考成绩排名投影到屏幕上时,刚才还有些嗡嗡作响的教室,瞬间鸦雀无声。
班级综合平均分:年级第15名。
一个冰冷的数字。
比起期末考试的第13名,下滑了两名。
虽然依旧稳稳待在中下游区域,远非昔日的“吊车尾”,但那根原本昂扬向上的箭头,硬生生地掉了头,指向了下滑的方向。
教室里静得能听到窗外北风吹过光秃秃树枝的呜咽声。
刚才还沉浸在“运动会功臣”光环里的学生们,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神里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错愕、难以置信,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怎……怎么会?”一个女生小声嘀咕,声音里带着哭腔。“数学……我数学又不及格了……”一个男生痛苦地抱住了头。李浩死死盯着屏幕上自己那科堪堪及格的数学成绩,以及那刺眼的“15”,拳头攥得紧紧的,指节发白。他感觉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人凭空抽了一巴掌,之前所有的得意和风光,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可笑。运动会上指挥若定的“总指挥”,被一张数学卷子打回了原形。
吴明推了推眼镜,看着自己依旧稳居前列但略有波动的分数,又看了看班级排名,眉头微蹙,像是在分析一个异常数据流。
林远没有说话,只是用目光缓缓扫过台下每一张写满失落和困惑的脸。他没有立刻批评,这种时候,冰冷的数字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
沉默,是最好的教育时机。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看到这个数字了么?”下面一片死寂。“期末考试,我们拼尽全力,从第19名冲到了第13名。那时候,我觉得我们七班,无所不能。”他顿了顿,语气一转,“一次运动会,一次成功的狂欢,两个名次的下滑。看起来不多,对吧?”
他走到李浩身边,指了指他那惨不忍睹的数学卷子:“李浩,运动会上,你能为了零点零一秒的差距跟裁判争得面红耳赤。这次月考,数学基础题,你丢了整整十五分。这十五分,够你在跑道上从起点输到终点几个来回了?”李浩猛地抬起头,嘴唇动了动,想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又颓然地低下头。
他又看向那几个因为设计海报、组织活动而明显疏忽了学习的宣传组骨干:“海报画得很漂亮,开幕式流程设计得很精彩。但这些东西,能不能帮你们解出这道函数题?能不能让你们看懂这篇英语阅读?”那几个学生羞愧地缩起了脖子。
“我不是否定运动会的成功,更不是否定你们的努力和才华。”林远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依旧严肃,“但是,同学们,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学生的核心战场,始终在课堂,在考场。活动是锦上添花,它可以锻炼我们的能力,开阔我们的眼界,凝聚我们的集体,但它永远不能,也不应该取代学习的主体地位。”
“我们现在得到的掌声和关注,是因为我们展现出了‘全面发展’的可能性。但如果我们的成绩支撑不起这份关注,那么这些光环,就会变成讽刺。别人会怎么说?‘哦,七班啊,就是那个只会搞活动、学习不行的班’?你们愿意听到这样的评价吗?”
“不愿意!”下面响起零散但坚决的回应。
“一次月考的下滑,不可怕。可怕的是迷失在掌声里,忘了自己最根本的任务是什么!”林远加重了语气,“我们的基础还不牢固,就像一栋楼,外面的装饰再漂亮,里面的砖瓦松动了,一场小雨就能让它显出原形。这次月考,就是那场及时雨!”
他的话,像一把锤子,敲碎了包裹在班级外面的那层糖壳,露出了里面需要夯实的内核。
下课铃响,林远宣布下课。学生们没有像往常一样一哄而散,而是大多沉默地坐在座位上,对着成绩单发呆,或者三三两两地低声讨论着错题,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办公室里,林远也迎来了他的“冷水”。
语文教研组例会。刘老师扶了扶她的老花镜,慢条斯理地总结完本次月考情况后,话锋看似不经意地一转:“这次考试啊,有些班级波动比较大。这也给我们提了个醒:课外活动呢,是锦上添花的东西,最终还是要拿学业成绩说话。别让一时的热闹冲昏了头,本末倒置,那就得不偿失了喽。”
她没有点名,但目光所向,意味深长。几个保守派的老师跟着点头附和。
王主任也把林远叫到了走廊,语气不再像之前那么热情洋溢,而是多了几分提醒:“林老师啊,这次月考……成绩我看了。有波动很正常,但要重视。区里可是看着呢,‘重点培育’案例,最终还是要过硬的教学质量来说话。要稳扎稳打,别让那些……嗯……形式上的东西,影响了根本。”
林远默默地听着,点头称是。他明白,之前的赞誉有多高,此刻的期待和压力就有多大。光环之下,阴影也随之而来。
他看着窗外阴沉的天空,感受着办公室里微妙的氛围和教室里低落的士气。他知道,七班的“第二次爬坡”,或许要比第一次更加艰难。因为这一次,他们要战胜的,不是别人的轻视,而是……自我的膨胀与懈怠。
冷空气,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