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叠偷拍的照片和背面冰冷的红字,像一把淬毒的匕首,扎在孟西洲的心口,让他瞬间手脚冰凉,呼吸都带着刺痛。
他们知道!他们什么都知道!连他偷偷上网查资料都知道!
互联网…这条他自以为能跳出棋盘、布局未来的暗线,在对方眼中,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透明的!那种无所不在的监视感和碾压式的掌控力,让他感到一种近乎绝望的窒息。
巨大的恐惧和压力之下,人本能地会寻找一个宣泄口,一个能暂时逃离风暴眼的港湾。
就在孟西洲被那封来自香港的挂号信搅得心神不宁、坐立难安的第二天,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带着初夏的阳光和一丝清新的气息,闯入了他的视野。
“您好,请问孟西洲先生在吗?”一个清脆利落的女声在艺廊门口响起。
孟西洲从一堆令人压抑的照片和报告中抬起头,循声望去。
门口站着一个年轻姑娘,约莫二十三西岁,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和一条蓝色的牛仔裤,剪着齐耳的短发,显得十分干练。她肩上挎着一个帆布包,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一双眼睛明亮有神,带着几分好奇和探究,正落落大方地打量着他和这间堆满各种“破烂”和书籍、显得有些凌乱却又别有洞天的艺廊。
“我就是。你是…?”孟西洲皱了皱眉,努力从对方的穿着气质判断来意。不像买家,更不像霍景明那边的人。
“孟先生您好!”姑娘眼睛一亮,快步走进来,从帆布包里掏出一张记者证,“我是省报《经济观察》版的记者,林薇。想对您做一次专访。”
省报?记者?专访?
孟西洲愣了一下。他最近是上过几次本地小报,但省报这种级别的媒体,还从没接触过。而且…《经济观察》?这听起来不像是对他这种“收废品起家”的土老板感兴趣的版面。
“专访我?”孟西洲下意识地警惕起来,语气带着疏离,“我有什么好采访的?就是个收废品的。”
林薇闻言,非但没有退缩,反而笑了起来,笑容爽朗,带着一丝狡黠:“孟先生可真谦虚。现在谁不知道,栾城的孟委员,是下岗再就业的典型,是盘活国企、逆势而上的青年企业家?您收购第一工艺品厂,短短几个月扭亏为盈,解决上百职工就业,这事迹可太有报道价值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几本经济学著作和旁边那件仿制的青花梅瓶,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和欣赏:“而且,我看孟先生和一般的企业家不太一样。还在自学充电?对传统工艺也很有研究?这更值得写一写了!”
孟西洲看着她明亮坦诚的眼睛,感受着她话语里的真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钦佩,心里那根因为长期紧张而紧绷的弦,微微松动了一下。
或许…这是个机会?一个向外发声、塑造正面形象的机会?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对冲霍景明那边带来的阴暗压力?
但他依旧保持谨慎:“林记者过奖了。都是运气,赶上政策好。厂子能活过来,主要是老师傅们手艺好,工人们肯干。”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林薇显然做足了功课,并不轻易被敷衍,“我听说您最初是靠收废品起家,在废品堆里发现了不少宝贝?这个过程一定很传奇吧?能详细说说吗?”
她拉过一张椅子,很自然地坐下,打开笔记本,拿出钢笔,一副准备认真倾听的样子,眼神里充满了求知欲和职业的热情。
孟西洲看着她这副架势,忽然觉得有点意思。这姑娘,和他印象中这个年代大多有些腼腆的女性不太一样,自信、独立、有主见,带着一股知识分子的清朗气息。
他沉吟了一下,决定有限度地透露一些。他隐去了金手指的关键,只说自己从小喜欢老物件,爱看书研究,运气好捡了几次漏,积累了第一桶金,然后看到工艺品厂困难,想着能帮一把是一把,也能把老师傅的手艺传承下去。
他说得半真半假,语气平淡,但林薇却听得极其认真,不时追问细节,眼神越来越亮。
“太厉害了!”听到他如何从废品站刘老黑手里“抢”回那个青花碗,又如何说服张老板买下时,林薇忍不住轻轻拍了下桌子,脸上满是兴奋,“这眼光!这魄力!孟先生,您这经历,简首可以写一部小说了!”
她的反应真诚而热烈,不带丝毫虚伪和功利,让孟西洲久违地感受到一种被纯粹欣赏的愉悦,而不是被算计、被窥探的压抑。
两人不知不觉聊了快一个小时。从创业初期的艰难,到收购工厂的抉择,再到对传统工艺未来的看法,甚至偶尔还聊了几句经济学(林薇竟然是省大经济系毕业的)。孟西洲发现,这个女记者思维敏捷,知识面广,很多观点颇有见地,和她聊天竟让他暂时忘却了烦恼,感到一丝难得的放松和投契。
林薇也对眼前这个年轻的“企业家”刮目相看。他远比她想象中更有内涵,不张扬,不油腻,眼神里有种超越年龄的沉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戒备。这让她在职业性的好奇之外,又生出几分探究和…莫名的心疼。
“孟先生,您比我想象的…更有意思。”采访尾声,林薇合上笔记本,由衷地说了一句,脸颊微微有些泛红。
孟西洲看着她微红的脸颊和明亮的眼睛,心里某根弦轻轻动了一下。他笑了笑:“林记者也很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