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像一块即将燃尽的炭,懒洋洋地挂在天边,勉力将最后一点昏黄的光涂抹在青云宗连绵的山峦与殿宇之上。飞檐翘角在暮色中勾勒出坚硬的剪影,偶有仙鹤清唳,载着内门弟子御风而归,衣袂飘飘,恍若神仙中人。
山门之下,巨大的青石广场边缘,一个瘦削的身影正佝偻着,进行着今日最后、也最屈辱的劳作。
他叫墨尘。
十七岁的年纪,本该是气血充盈、朝气蓬勃的时候,但他的脸色却是一种长期营养不良的蜡黄,嘴唇因缺水而微微干裂。身上那件浆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杂役服,空荡荡地套在身上,更显出身形的单薄。
他手里握着一把几乎秃了的扫帚,一下,一下,机械而费力地清扫着广场边缘角落里积攒的落叶与尘土。动作稍慢,旁边监工的外门弟子王莽便会不耐烦地呵斥。
“没吃饭吗墨尘?动作快点!耽误了李师兄明日晨练,你担待得起吗?”
王莽抱着臂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撇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他自己也只是个外门弟子,但在墨尘这个连外门都算不上的杂役面前,却有着十足的优越感。
墨尘没有回应,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下。他只是更加用力地握紧了手中的扫帚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那粗糙的木柄摩擦着他掌心早己磨出的水泡和厚茧,传来一阵阵刺痛的钝感。
这种羞辱,他早己习惯。自从三年前,家族被仇敌血洗,他侥幸逃生,被青云宗一个心善的灶房管事捡回来,挂了个杂役的名头苟活于世,这样的日子便成了常态。
曾经的世家公子,如今沦落为仙门最底层的蝼蚁。巨大的落差早己将他的棱角磨平,只剩下日复一日的麻木与隐忍。
广场中央,一群外门弟子结束了一天的修炼,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谈笑。他们身上光鲜的制式青袍,与墨尘的破旧衣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偶尔有目光扫过这边,也迅速移开,带着一种混合着怜悯与不屑的漠然。
没有人会为一个杂役浪费多余的情绪。
“喂,墨尘。”王莽似乎觉得无聊,又踱步过来,用脚尖踢了踢他刚扫成堆的落叶,将其踢散,“听说你昨天去传功阁外面偷听讲师授课,被执事弟子发现,打了出来?”
墨尘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啧啧,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王莽嗤笑一声,“一个连气感都感应不到的废物,也配听道?那《引气诀》高深莫测,是你这种凡人能听懂的吗?听了又能怎样,你还妄想筑基、金丹,一步登天不成?”
周围的几个外门弟子发出一阵低低的哄笑。
“王师兄,你跟一个杂役废什么话,平白辱没了身份。”
“就是,赶紧让他干完活滚蛋,看着碍眼。”
嘲讽的话语像冰冷的针,一根根扎进墨尘的耳朵里。他依旧低着头,但脖颈上的青筋却微微凸起。那本《引气诀》基础篇,他其实早己在无数次偷偷摸摸的旁听和捡拾废弃玉简的碎片中,烂熟于心。每一个字,每一句行气路线,他都反复揣摩了无数遍。
可悲哀的是,正如王莽所说,他感应不到气感。
他的身体,就像一块绝灵之地,任凭外界灵气如何浓郁,任凭他如何按照法诀努力引导,都无法在体内留存分毫。这是天生的废脉,是修仙路上绝无可能踏上的绝路。
希望?他曾经也有过。在刚被救回青云宗时,他也曾心怀侥幸,期盼能有奇迹发生,期盼自己能像话本里的主角一样,遭遇奇遇,一飞冲天。
但三年过去了,奇迹没有发生。他依旧是那个任人欺辱的杂役墨尘。
唯一的“奇遇”,大概就是他还活着。像野草一样,卑微而顽强地活着。
夕阳终于彻底沉下了山脊,最后一丝光亮被墨蓝色的天幕吞噬。广场西周镶嵌的月光石依次亮起,散发出清冷柔和的光晕,将广场映照得如同白昼。
这月光石的光芒,也是分等级的。内门弟子居所和重要殿堂的月光石,明亮如炬,而杂役院和外围区域的,则昏暗如萤。
就像这修仙界,等级森严,泾渭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