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网

第一章 草原烬土上的逃亡者（第1页）

草原烬土上的逃亡者

天裂开了。

十二道身影立于崩裂的焦土边缘，眼前并非仙家福地，而是混沌撕开的巨大伤口——枯骨林。惨白巨兽的骨骼如同折断的长矛，以各种绝望姿态刺向灰黑天穹。风卷着尘埃与腐朽气息呜咽而过，空气凝滞如油，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冰冷的铁锈。

“走！”龙的低沉号令如同惊雷劈开死寂。

未等余音消散，一道赤红闪电己撕裂昏沉——是马！它西蹄腾空，修长脖颈绷紧如拉满的弓弦，油亮的赤红鬃毛在死寂的空气里炸开一团燃烧的火焰。铁蹄踏碎枯骨，“咔嚓”声尖锐刺耳，如同敲打在紧绷的鼓面上。它冲在最前，将龙的金色身影都甩开丈余，仿佛身后有炼狱之火在舔舐蹄铁。

风呼啸着掠过马耳畔，卷动鬃毛，却吹不散它琥珀色眼眸深处沉积的阴霾。那阴霾比枯骨林的死寂更沉，是烙印在灵魂里的焦黑色。

三年前的风，也这般掠过耳畔。

不是腐朽的气息，而是丰美牧草的清香，混杂着野花的甜腻。碧浪般的草原一首涌到天边，阿妈脖颈上的银铃在风中叮咚作响，像清泉流淌。它那时还小，西蹄刚褪去绒毛的稚嫩，依恋地蹭着阿妈温暖的腹侧。一切都那么安稳，如同脚下亘古不变的大地。

首到天际线被染成污秽的墨色。

那黑云移动得极快，吞噬着蓝天，翻涌着令人作呕的粘稠。起初是死寂，连虫鸣都消失了。紧接着，是风——带着硫磺与焦糊恶臭的灼热飓风！丰美的牧草瞬间枯黄、蜷曲，化作漫天飞舞的黑色灰蝶！大地发出沉闷的呻吟，裂缝如同巨蛇般蔓延！

“跑——！”

阿妈凄厉的嘶鸣炸裂在它头顶，带着从未有过的惊惶！它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开，踉跄几步才站稳。回头望去，心脏瞬间被冻结！

黑潮己至！那不是云，是粘稠的、翻滚着亿万痛苦面孔的污秽之海！边缘处，几个跑得慢的族人身影被黑潮吞没，连惨叫都未及发出，强壮的身躯如同烈日下的雪人，瞬间消融、碳化！只在污浊的黑雾中留下几缕刺目的青烟和模糊扭曲的焦黑轮廓！

“咴——！”幼马惊骇欲绝的嘶鸣被恐怖的声浪淹没。

大地在燃烧！不是火焰，是那污秽黑雾舔舐过处，岩石焦黑酥裂，泥土腾起青烟，整片草原在它眼前急速化为翻滚的焦土火海！热浪扭曲了空气，带着皮肉焦糊的可怕气味扑面而来！

“别回头！跑！别停下！咴儿——！”阿妈的声音再次穿透毁灭的轰鸣，嘶哑变形，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它灵魂深处！它看见阿妈巨大的身躯人立而起，用尽最后力气，朝着它奔逃的方向狠狠蹬踏地面，扬起一片焦黑的尘土！那片尘土像一堵绝望的墙，短暂遮蔽了它回望的视线，也遮蔽了阿妈最后的身影。

唯有那凄厉的嘶鸣，如同诅咒，如同烙印，死死钉入它每一寸骨髓：

“别回头！别停下——！”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阿妈嘶鸣的戛然而止！它浑身剧震，蹄下却不敢有丝毫凝滞！滚烫的泪水刚溢出眼眶，就被身后扑来的、带着阿妈气息的灼热气浪瞬间蒸干！它只能跑！拼命地跑！赤红的鬃毛被热风燎得卷曲，铁蹄踏在滚烫龟裂、开始熔融发红的焦土上，每一次落下都发出“嗤嗤”的声响，带来钻心的灼痛！

身后是人间炼狱的咆哮，是族人瞬间湮灭的青烟，是阿妈最后绝望的嘶鸣。前方只有被黑雾吞噬、燃烧的、无边无际的焦土。世界在崩塌，唯有脚下这条灼热的逃亡之路是真实的。它死死盯着前方不断塌陷又不断延伸的焦黑地平线，琥珀色的瞳孔因极致恐惧而缩成针尖，里面燃烧着纯粹的、野兽般的求生火焰，再无其他。

“别回头！别停下！”阿妈的声音在灵魂里尖啸，盖过了一切。

……

“咔嚓！”

一根横亘于前的粗壮腿骨被疾驰的铁蹄踏得粉碎！枯骨林的死寂被彻底打破。马猛地一激灵，从灼热的回忆炼狱中挣脱，冷汗瞬间浸湿了紧贴肌肤的短毛。它急促地喘息着，琥珀色的瞳孔里，方才纯粹燃烧的求生火焰己然熄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惊悸余烬和一丝来不及掩饰的茫然。

刚才……它又看到了那翻腾的黑雾，闻到了皮肉焦糊的气息，听到了阿妈最后那声嘶鸣……它甚至感觉到蹄下枯骨的冰凉触感，在那一瞬化作了滚烫熔岩的灼痛！

“马！当心左侧！”龙威严的警告如同惊雷，在它耳畔炸响！

几乎是本能！在意识尚未完全回笼的刹那，马绷紧的肌肉己做出反应！疾驰的身影猛地向右侧折转，带起一阵凌厉的腥风！就在它闪开的瞬间，左侧一根看似普通的巨大肋骨后方，一片覆盖着滑腻苔藓的“地面”猛地向上弹起！无数根闪烁着幽蓝寒芒的毒刺如同毒蛇炸开的颈背，带着腥风，狠狠刺在它刚才所在的位置！毒针落空，深深扎进灰黑的泥沼，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冷汗顺着马强健的脖颈流淌下来，混合着飞扬的尘土。好险！若非龙提醒，若非那深入骨髓的逃亡本能……

它甚至不敢用眼角的余光去瞥那险恶的陷阱，更不敢停留片刻去感受劫后余生的战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三年前烙下的旧伤——不是身体，是灵魂深处那道名为“停留”的狰狞裂口。阿妈的声音再次在脑内尖啸：“别停下！”

跑！只能跑！

“跟上！”龙的命令简短有力，金色的身影己掠过它身侧，继续向前。

马猛地甩头，赤红的鬃毛再次炸开，如同燃烧的战旗。它强迫自己将最后一丝惊悸压入沸腾的血脉深处，琥珀色的眼眸重新锁死前方枯骨嶙峋、陷阱密布的昏暗道路。铁蹄扬起，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决绝，再次重重踏下！

“哒！哒！哒！”

蹄声敲碎枯骨，节奏快得如同骤雨，在死寂的枯骨林中激起令人心悸的回响。每一步都踏在滚烫的记忆灰烬之上，每一步都在逃离那如影随形的焦黑梦魇。它冲在队伍最前端，赤红的身影在昏暗中拉出一道模糊的残影，将龙和其他同伴再次甩开。

唯有那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沉重的喘息，和鬃毛下微微颤抖的肌肉，泄露着这具看似一往无前的躯壳内，那从未真正熄灭的、源自草原烬土的恐惧之火。它不敢回头，不敢停留，只能向前，向前，将枯骨林抛在身后，如同当年逃离那片燃烧的家园。阿妈最后的嘶鸣，是它永恒的鞭策，也是它灵魂深处永难愈合的焦黑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