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谷的晨光漫过灵泉时,水面浮着一层细碎的金辉,像撒了把碾碎的星子。同映盘膝坐在泉边的青石上,指尖轻悬于水面,未及触碰,那金辉便顺着他的指尖缠上来,在腕间绕成半圈光晕。
“族长,这水又跟您亲上了。”石叔背着半篓刚从山上捡的枯枝走过,竹篓晃悠着,枯枝碰撞的轻响里混着他的笑,“昨儿个我试着摸了摸,它倒好,首接结成冰碴子,跟我这老骨头过不去呢。”
同映笑着收回手,腕间的光晕散作点点金屑,落回泉中,激起一圈圈涟漪。“它不是亲我,是亲这谷里的日子。”他弯腰掬起一捧水,泉水在掌心凝成颗颗水珠,映出石叔肩上落的晨露,“您看,水珠里有您的影子,有远处的山,还有刚冒头的草芽——它装着的,是咱这落霞谷的全部。”
石叔把枯枝卸在柴堆旁,蹲下来捶了捶腰,老树皮似的手背上,青筋像老树根般盘虬。“管它装着啥,能浇地、能做饭就行。”他往灵泉里扔了块小石子,看着水花溅起又落下,“对了,鸡窝里那老母鸡今早又下了俩蛋,我给你留着煮荷包蛋,补补力气。”
同映望着泉中荡漾的波纹,丹田内的天命之格轻轻震颤,发出温润的光。他忽然想起昨夜静坐时,玉格映出的画面:灭神时代的战场上,血污漫过脚踝,他握着断裂的剑,身后是哭喊的百姓;轮回途中的迷雾里,他踩着细碎的光阴,寻找着遗失的记忆。而此刻,石叔的声音、灵泉的叮咚、远处孩子们的笑,像块温润的玉,把那些尖锐的过往都磨得柔软了。
“石叔,”他忽然开口,指尖在泉面划出一道浅痕,“您说,人活一辈子,到底图个啥?”
石叔正用草绳捆枯枝,闻言愣了愣,抬头看了看天,又低头瞅了瞅脚边的草。“图啥?”他嘿嘿笑了两声,露出豁了个小口的牙,“图个冬天不冷,夏天不热;图个地里长粮,圈里有鸡;图个看着孩子们长大,看着谷里的树一年比一年粗。”他指了指灵泉边那棵老槐树,“就像它,不琢磨啥天命,就扎根、长叶、结果,年年如此,不也挺好?”
同映望着老槐树枝桠间漏下的阳光,忽然觉得丹田的玉格烫了一下。是啊,老槐树从不问自己为何要结果,石叔从不问自己为何要捡柴,孩子们从不问自己为何要采野果——他们只是把日子过成了日子,把“天定”的光阴,过成了“己挣”的滋味。这或许,就是天命之格真正要融的东西。
他起身走向练武场,每一步落下,青石板都泛起淡淡的金光,像给脚印镀了层暖边。刚走没几步,就见小雅举着个竹篮从坡上跑下来,篮子里的野果晃得厉害,红的山楂、黄的山杏,还有几颗青得发涩的野枣,挤在一起像串彩色的铃铛。
“族长!你看我们采了多少!”小雅跑得脸红扑扑的,额前的碎发沾着汗珠,“狗剩说要给你当练武器材,说砸着能长力气。”
同映笑着接过竹篮,指尖刚碰到一颗山杏,杏儿忽然变得通体透亮,能看清里面鼓鼓的果仁。“这哪能当武器,”他把山杏塞回小雅手里,“留着当零食,练完功吃才香。”
狗剩从后面颠颠地跑过来,手里攥着根比他还高的树枝,树枝上挂着个布包,里面鼓鼓囊囊的。“族长,我给你带了好东西!”他把布包往同映怀里一塞,打开一看,是十几个野鸡蛋,蛋壳上还沾着草叶和泥土,“这是在石缝里摸的,老母鸡刚下的,热乎着呢!”
同映捏着鸡蛋,指尖传来微微的暖意,像握着几颗小小的太阳。他忽然想起昨夜玉格映出的轮回画面:有个穿着兽皮的孩子,也曾在灵泉边摔了跤,也曾捧着鸡蛋傻笑,那孩子的眉眼,竟和眼前的狗剩有几分像。原来轮回从不是重复的苦难,而是相似的温暖,在不同的时光里,反复生长。
“采了多久?”他把鸡蛋小心翼翼地放进竹篮,声音放得很轻。
“从鸡叫头遍就去了!”小雅抢着说,小手比划着,“翻过三道坡呢,那里的野果最甜!”
狗剩挺起小胸脯,得意地拍了拍腰:“我还爬了棵大树,上面的山楂红得像宝石,族长你看——”他说着就要脱鞋,“我给你摘了满满一兜,藏在怀里焐着呢,怕凉了不好吃。”
同映连忙按住他的脚:“不用掏,族长知道你有心了。”他看着孩子们沾着泥的脚丫、磨破的裤腿,忽然觉得所谓淬体,从来不是把筋骨练得多硬,而是把这些细碎的牵挂,都融进血肉里——让孩子的笑能止痛,让老人的话能安神,让这落霞谷的一草一木,都成为最坚实的铠甲。
他转身走向木桩,提起那柄重剑。剑身在晨光中划出银亮的弧线,带起的风把孩子们的头发吹得乱蓬蓬的。“看好了,”他的声音混着风声,像浸了泉底的暖,“真正的力气,不是劈开石头,是护着手里的鸡蛋不碎,护着身边的人不疼。”
剑刃贴着地面掠过,没有扬起半分尘土,反而在地上犁出一道浅沟。他屈指一弹,灵泉的水顺着沟痕漫过来,刚到孩子们脚边就停下,像只温顺的小狗。“就像这水,”他收剑而立,剑穗上的玉珠轻轻碰撞,“能浇田,能解渴,却不会冲垮自家的门槛。”
石叔端着个粗瓷碗走过来时,碗里飘着俩荷包蛋,油花在汤面上晃悠,香得孩子们首咽口水。“练完了就过来吃,”他把碗往石桌上一放,又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是几块红糖,“给孩子们分了,野枣太酸,就着糖吃。”
孩子们欢呼着围过去,小手在衣襟上蹭了又蹭,才敢去拿红糖。同映坐在石凳上,看着小雅把自己的红糖分给没拿到的小不点,看着狗剩踮着脚给石叔捶背,忽然觉得丹田的玉格亮得发烫。原来天命之格要融的三力,从不在天地间飘着,就在这粗瓷碗里、油纸包里、孩子们的笑闹里——天运是谷里的风调雨顺,命运是桌上的一粥一饭,轮回是这些温暖的瞬间,在岁月里代代相传。
“石叔,”他舀起一勺蛋汤,热气模糊了视线,“等鸡雏孵出来,咱用青石砌个鸡窝吧,再围个篱笆,让它们在里面踏踏实实下蛋。”
石叔正给孩子们分野枣,闻言笑了:“好啊,再在篱笆边种点牵牛花,开花的时候好看。”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个皱巴巴的纸包,打开是半包盐,“前儿个去镇上换的,够腌一坛子鸡蛋了,等你……”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只是往同映碗里又舀了勺汤。
同映知道他想说什么。从天命之格凝成那天起,他就感觉到东方天际的召唤,那是神界的气息,是天神果位的诱惑。可此刻握着粗瓷碗的温度,看着孩子们沾着糖渣的嘴角,忽然觉得那所谓的巅峰,远不如这碗蛋汤实在。
午后的阳光把影子拉得很长,同映坐在灵泉边,看着石叔蹲在鸡窝前糊泥浆。老人的动作很慢,先用手指把泥浆抹进石缝,再用手掌拍实,每一下都透着股认真劲儿,仿佛在砌的不是鸡窝,是这落霞谷的安稳日子。
“族长,帮我递块石板!”石叔头也不抬地喊,手里还攥着把沾着泥的草。
同映起身搬过块平整的石板,递过去时,指尖和石叔的指尖碰在一起,两人都没说话,却在石板落下的轻响里,读懂了彼此的意思。石板盖在鸡窝顶上的刹那,丹田的天命之格忽然放出七彩的光,金、紫、银三色交织,在泉中映出一道虹桥。桥上走着无数人影:有灭神时代并肩作战的战友,有轮回中擦肩而过的过客,有落霞谷世世代代的族人,他们都笑着,朝着同映挥手。
“这是……”石叔仰着头,眼睛瞪得圆圆的,手里的草掉在地上都没察觉。
同映望着虹桥上的人影,忽然笑了。他终于明白,天命之格融的从不是什么玄奥的力量,而是这些真实的生命轨迹——是战友的热血、过客的牵挂、族人的烟火,是所有“己挣”的温暖,最终都成了“天定”的守护,在轮回里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