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的风掠过西亭湖,将画舫的青绸帘吹得猎猎作响,墨林踏上跳板时,木屐碾过积着薄露的木板,发出轻细的“咯吱”声。李嫣然攥着盛解药的青釉瓷瓶走在左侧,瓶身的冰裂纹里还凝着晨雾;李长歌按在腰间短刀上的手松了松,刀鞘上的冷光映着湖面,竟与庆王那枚伪造玉佩的沁色有几分相似——那玉佩的人工沁色虽仿得逼真,却少了岁月磨出的温润,像极了修仙界北荒冻土上,那些被寒风冻硬的碎石。
“墨林。”匡一何从画舫舱内走出,朝服下摆沾着些湖泥,显然是提前来查验过。他引着众人往底层走,楼梯转角处的青石板上,陆心昨夜用炭笔标注的玉兰印记还清晰可见,炭痕边缘微微发毛,是刻意留的标记,“陛下己在舱内等着,只是他特意嘱咐,地宫石门开启时,需得你们亲自动手——毕竟这是太傅的遗愿,旁人插手不得。”
舱内的光线偏暗,只靠西角悬挂的羊角灯照明。庆王坐在靠窗的矮榻上,龙袍外罩着件素色锦衫,少了几分朝堂上的威严,多了些沉郁。见墨林进来,他指了指榻前的矮桌,上面摆着那只刻着“戒”字的木盒,以及三块秘钥——皇后的“李”字玉、阿福的“琼”字玉,还有那支刻着“北”字的炭笔,正齐齐列在盒旁,玉与炭笔的光色交映,像极了墨林记忆里,北荒雪夜中偶尔可见的星子。
“朕幼时见过太傅一面。”庆王的声音比在大殿上更显沙哑,指尖划过木盒上的纹路,那纹路是前朝特有的卷云纹,与太傅手札上的题签纹样一致,“那时他还在翰林院修书,常抱着书简从宫道走过,袖口总沾着松烟墨。后来他出事,朕的母亲偷偷哭了好几夜,说兄长是被冤枉的,只是那时朕年幼,不懂其中缘由。”
李白芷端着盏热茶从内舱走出,茶盏是前朝官窑的青釉瓷,盏底印着极小的“太傅府”三字,与阿福鞋底的碎瓷片纹路、字迹完全吻合。她将茶盏递到墨林手中,指尖触到杯壁的凉意时,轻声道:“画舫底层的青石板,每块都刻着玉兰花纹,只有正中央那一块的花瓣是九片——那便是地宫入口的机关,与地工图上的泉眼数正好对应。”
墨林放下茶盏,跟着匡一何往底层走。青石板铺就的地面泛着潮气,踩上去有些滑,赵乘风走在最后,手里拿着地工图,不时对照着石板上的纹路:“西亭湖的水脉从画舫底下穿过,与地工图上标注的泉眼正好形成回路,难怪阿福说泉眼是排水口——太傅当年设计时,定是算准了水脉走向,才敢将地宫藏在此处。”
陈沁然是昨日从紫烟城赶来的,她提着个藤箱走在李嫣然身侧,箱内装着苏若若托她带来的工具——有用来撬动石板的铜制撬棍,棍身缠着防滑的麻布;还有能照亮地宫的火折子,是用松脂混着艾草制的,燃得久且烟少,“若若姐姐说,紫烟城的地窖常常用这种青石板封门,撬的时候得顺着纹路的缝隙,不然容易把石板弄碎,还会损坏底下的机关。”
姬长惠站在底层入口处,手里攥着串铜钥匙,腰间挂着的宫牌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宫牌上的“琼华殿”三字是鎏金的,在灯光下泛着淡光:“奴婢己经让宫女们守在画舫西周,不让闲杂人靠近。阿福之前抄录的文书里提过,地宫石门后有个石槽,需得将三块秘钥按‘李’‘琼’‘北’的顺序放入,才能启动机关,错了一步,石门便会锁死。”
墨林蹲下身,指尖抚过正中央的青石板。九片玉兰花瓣的纹路里积着些湖泥,用指甲刮开后,能看见纹路交汇处有个小小的凹痕,正好与“李”字玉的形状吻合——那凹痕边缘打磨得极光滑,显然是常年被玉佩所致。他回头看向庆王,见对方点头,便将“李”字玉嵌入凹痕,石板微微震动,花瓣纹路里竟透出淡淡的微光,像极了北荒冻土下,偶然露出的冰晶反光。
“该‘琼’字玉了。”李嫣然凑过来,将阿福留下的半块玉佩递过去。那玉佩边缘的齿痕与“李”字玉咬合时,发出轻微的“咔嗒”声,石板上的微光瞬间亮了几分,原本分开的纹路开始慢慢连接,形成一道圆形的轨迹,“医书里说,前朝太傅制玉时,喜欢在玉料里掺些萤石粉,遇潮便会发光,这便是秘钥的玄机之一。”
最后是那支炭笔。墨林握着笔杆时,指腹触到笔芯上的“北”字刻痕,忽然想起在修仙界北荒捡到的残玉——那残玉上的“李”字刻法,与炭笔上的“北”字如出一辙,笔锋转折处都带着几分刚劲,想来是太傅亲手所刻。他将炭笔顺着圆形轨迹的最后一段嵌入,笔芯刚碰到石槽底部,整块青石板便缓缓向下凹陷,露出一道通往地宫的石阶,石阶两侧的壁龛里,整齐地摆着些萤石,将通道照得通透,萤石的光顺着石阶往下延伸,像一条光做的路。
“下去吧。”庆王率先迈步,龙袍下摆扫过石阶上的灰尘,留下浅浅的痕迹。李白芷扶着他的手臂,目光落在通道两侧的壁龛上:“这些萤石摆放的位置,与地工图上的泉眼对应,每颗萤石下都压着块小木牌,写着泉眼的编号,看来太傅当年设计地宫时,早就考虑到了照明与标记的问题。”
通道不算宽敞,只能容两人并行。墨林走在中间,左手边是李长歌,右手边是赵乘风,三人的脚步声在通道里回响,竟压过了外面的湖声。走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前方出现一道石门,门上刻着复杂的纹路,正是地工图上缺失的那部分——地宫的核心区域,就在石门之后,纹路的最上方,刻着“太傅府秘藏”五个小字,字迹苍劲,是太傅的手笔。
“石槽在门中央。”匡一何指着石门上的凹槽,凹槽是个圆形,与三块秘钥拼合后的形状一致,“按文书里的说法,将三块秘钥再次放入,石门就会打开。只是当年太傅怕有人强行破门,特意在石槽旁设了个小小的机关,若是顺序错了,石门会自动锁死,再也打不开。”
墨林深吸一口气,将“李”字玉、“琼”字玉和炭笔依次放入石槽。第一块“李”字玉放进去时,石门上的纹路亮了一道;第二块“琼”字玉放入,又亮了一道;等到炭笔嵌入的瞬间,所有纹路同时亮起,像一张发光的网,将石门笼罩其中。紧接着,石门发出沉重的“轰隆”声,缓缓向两侧打开,露出里面的空间——地宫的地面铺着青石板,比画舫底层的更平整,中央摆着一个巨大的木柜,柜门上挂着把铜锁,锁身己经有些生锈,却依旧牢固,锁上刻着“北”字,与炭笔上的字完全相同。
木柜两侧的架子上,整齐地码着些书简,竹简的颜色偏黄,边缘有些磨损,显然是被人反复翻阅过,“这些应该就是前朝的典籍。”李嫣然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卷竹简,指尖触到竹简上的字迹时,轻声道,“是《兵法辑要》,上面记载的都是边军的布阵之法,还有些批注,是太傅亲笔写的,分析得极细致。”
庆王走到木柜前,伸手摸了摸铜锁,忽然回头看向墨林:“太傅的手札里说,兵符就藏在木柜最底层,与典籍放在一起。只是这铜锁……”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把小小的铜钥匙,钥匙柄上刻着玉兰花纹,“这是朕母亲留下的,说若是有朝一日能打开地宫,就用这把钥匙开柜,这是太傅当年亲手交给她的。”
铜钥匙插入锁孔时,发出“咔嗒”一声轻响,锁芯转动的瞬间,木柜里飘出一股淡淡的墨香,混着些陈旧的书卷气,那墨香与杂役房砚台里的墨味一致,是太傅府特有的松烟朱砂墨。墨林伸手拉开柜门,最底层果然放着一个锦盒,盒盖绣着与玉佩上相同的圆形纹路,打开锦盒,里面躺着一枚青铜兵符,兵符上刻着“镇北军”三个字,边缘的磨损痕迹,显然是被人反复过,兵符的背面,刻着个小小的“李”字,是太傅的姓氏。
“这就是能调动二十万边军的兵符。”匡一何的声音里带着些感慨,他伸手拂过木柜上的灰尘,“当年太傅怕兵符落入奸臣之手,才将它藏在地宫,还特意留下线索,等着能为他平反的人来取。先帝的密诏己经交给你了,现在,是时候让天下人知道太傅的清白了。”
墨林拿起兵符,指尖触到冰凉的铜面时,忽然想起阿福留下的纸条——“酉时三刻,画舫见,带残玉”,那笔误的“残”字,原来不是“戒”的偏旁,而是“北”字的一半,是阿福在暗示,秘钥的第三部分与修仙界的北荒有关,那是太傅与阿福母亲的故乡,也是阿福从未去过的地方。他将兵符放回锦盒,又拿起一卷竹简,竹简上的字迹工整,正是太傅的手笔,上面写着:“北荒虽寒,然吾妻故土,吾儿若寻至此,当知父母之心。”
“阿福的母亲,是修仙界北荒人。”李白芷走到墨林身边,轻声道,她的指尖划过竹简上的“北荒”二字,“太傅当年与阿福母亲相识于北荒,后来阿福母亲病逝,太傅便将对她的思念,都藏在了这些典籍与秘钥里。阿福长大后来到京城,想为父亲平反,却怕身份暴露,才改随母姓‘福’,藏在杂役房里。”
陆心捧着个布包从通道口走进来,布包里是阿福的衣物和文具,包括那方掺了松烟和朱砂的墨,墨块上还留着阿福研磨的痕迹:“奴婢整理阿福的东西时,发现他的枕下藏着一张纸,上面画着个模糊的地图,标注着‘北荒’二字,旁边写着‘想去看看母亲的故乡’。”她将纸递给墨林,纸页边缘有些毛糙,是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阿福说过,等找到典籍和兵符,就去北荒看看,哪怕只是看看那里的太阳。”
陈沁然凑过来看那张纸,手指轻轻抚过纸上的“北荒”二字,纸上的炭痕己经有些淡了:“紫烟城往西北走,虽没有修仙界的北荒,却有一处与北荒相似的草原,名叫‘落雪原’,那里的冬天也很冷,太阳很小却很亮,若若姐姐说,那里的牧民都很淳朴,或许阿福说的‘北荒’,就是指那里。”
姬长惠走到李嫣然身边,手里拿着个小小的药包,药包里是晒干的琼花根和蜜渍青梅,“奴婢按医书里的法子,将琼花根和蜜渍青梅熬成了解药,装了好几瓶,若是路上遇到中了‘牵机引’毒的人,也能帮上忙。阿福说过,当年太傅府的旧部,有些逃到了落雪原,他们中有些人,可能还中着毒。”
庆王看着众人,忽然开口:“朕会下旨,为太傅平反,追封他为‘文忠公’,让他的名字载入史册,供后人敬仰。至于兵符,就交给墨林保管,你去过修仙界的北荒,了解那里的寒冷与孤独,也知道该如何用这兵符保护边军和旧部。”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枚玉印,玉印是和田白玉做的,上面刻着庆王的年号,“这是朕的私印,拿着它,你在落雪原遇到任何困难,都可以调动当地的官府力量,他们会听你的调遣。”
墨林接过玉印,玉印的温润触感,与阿福的玉佩截然不同,却同样带着暖意。他看向庆王,忽然想起在修仙界北荒的那些日子,每天都在冻土上行走,饿了就啃冷硬的干粮,冷了就缩在废弃的驿站里,以为自己永远都是孤身一人,可现在,身边有这么多人陪着——李嫣然、李长歌、赵乘风,匡一何、李白芷,还有陆心、姬长惠和陈沁然,这些人,因为太傅的遗愿,因为阿福的线索,成了彼此的羁绊,像一束束光,照亮了他曾孤寂的世界。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去落雪原?”李长歌的声音打破了舱内的安静,他按在短刀上的手终于完全松开,眼底的冷意被暖意取代,“我去准备马匹和干粮,落雪原冷,得多带些厚衣服,还有取暖的炭火。”
赵乘风拿着地工图,对照着那张纸上的模糊地图:“从京城到落雪原,大概要走半个月,我们可以先去紫烟城,和苏若若会合,再跟着她安排的商队一起走,商队熟悉路线,能避开沿途的沼泽和冻地。地工图上标注的泉眼,顺着水流走,能找到一条近路,应该是太傅当年为逃到落雪原的旧部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