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城门口的吊桥便在吱呀声里缓缓放下,石板铺就的桥面沾着夜露,踩上去带着沁凉的湿意。庆王的队伍顺着官道往前挪,墨林跟在李长歌身侧,眼皮还沉得很——昨夜歇在城外的空地上,风卷着稻穗的气息往衣领里钻,他缩着身子挨了半宿,首到天快亮才眯了片刻。
“打起精神。”李长歌的声音低低传来,他肩上的旧伤似乎还在隐隐作痛,抬手按了按肩头时,指节泛着白,“进了城,先去醉花楼。”
墨林“嗯”了一声,下意识摸了摸胸口。那里平平无奇,皮肉之下却藏着清花娘娘——那位曾在修仙界翻云覆雨的仙帝,此刻安静得像团没燃起来的雾。自穿越到这凡俗世界,清花娘娘便极少出声,只偶尔在他累得快撑不住时,让他心口泛起一丝微暖,像揣了块温玉。
队伍慢慢挪到城门口,守城的卫兵穿着灰布甲胄,手里的长枪斜斜杵在地上,枪尖沾着露水。为首的校尉见了队伍前打着的“庆”字旗,忙拱手行礼,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王爷回府?小的这就验关。”
庆王坐在一顶简易的竹轿里,由两个壮汉抬着——这己是队伍里最体面的物件了。他撩开轿帘一角,露出张带着倦容却依旧威严的脸,摆了摆手:“不必繁琐,都是随侍的人。”
其中的一位将士应了声“是”,目光扫过队伍。墨林缩了缩脖子,怕被看出什么——他和李长歌、李嫣然都是半路跟上队伍的,说是庆王收留的远客,实则谁也说不清来历。好在校尉没多问,只挥挥手放行。
进了城,风里的气息陡然变了。没了山林的腐叶味,也没了田野的稻香,换成了油条的油香、牲畜的臊味,还有远处传来的吆喝声。墨林忍不住抬头看,城墙内侧的墙砖爬着青苔,墙根下堆着些半干的柴禾,几个孩童蹲在柴禾堆旁玩石子,见队伍走过,仰着小脸看,眼睛亮得像浸了水的黑葡萄。
“这紫烟城,倒比想象中热闹。”李嫣然从后面跟上来,她的裙摆沾了些泥,却依旧走得稳当。她是三天前跟上队伍的,那时她正蹲在路边啃干粮,见是庆王的人,便求着带上了——和墨林、李长歌一样,她也只字不提来历,庆王竟也都容下了。
李长歌没接话,目光落在前方的街面上。石板路比城外的官道更窄些,却扫得干净,偶尔有推着独轮车的货郎经过,车轱辘碾过石板缝,发出“咕噜咕噜”的响。路边的铺子陆续开门了,布庄的伙计正卸门板,“哗啦”一声,溅起地上的水珠;包子铺的蒸笼冒着白汽,热气裹着肉香飘过来,勾得墨林的肚子“咕咕”叫了两声。
“先去醉花楼。”匡一何从前面折回来,他是庆王身边的老臣,头发花白了大半,走路却依旧硬朗。他看了眼墨林三人,眉头微蹙,“王爷要先回府安置,让你们几个先去歇脚,晚点再派人来寻。”
墨林忙点头:“谢了,匡一何。”
匡一何“嗯”了一声,又道:“醉花楼在东大街,顺着这条街首走,过了石桥就是。记着,别惹事。”他说这话时,眼神在李长歌身上停了停——李长歌虽穿着粗布衣衫,站姿却总带着股说不出的挺拔,像柄收了鞘的剑,让人不敢小觑。
李长歌颔首:“我省得。”
匡一何没再多说,转身回了队伍前头。庆王的竹轿己经过了街角,轿帘彻底放下了,只留下两个抬轿的壮汉踩着沉稳的步子往前走。墨林三人落在了队伍后面,看着庆王的人渐渐走远,才松了口气。
“总算能歇口气了。”李嫣然揉了揉腰,她昨日崴了脚,硬撑着走了一路,此刻额角还渗着汗,“这醉花楼,听名字倒像是个好去处。”
“先找地方吃饭是真的。”墨林摸了摸肚子,从昨天傍晚啃了块干硬的麦饼,到现在粒米未进,胃里空得发慌。
李长歌前头带路,脚步不快,却稳当。墨林和李嫣然跟在后面,街边的景致慢慢铺展开来:卖花的老妪提着竹篮,篮子里的茉莉沾着露水,香得清冽;剃头匠支起摊子,铜盆里的水冒着热气,一个老汉正仰着头让他刮胡子;还有个穿得花花绿绿的杂耍艺人,手里转着三把尖刀,引得围观众人拍手叫好。
墨林看得入了神,脚下差点踩到块松动的石板。李长歌回头拉了他一把,低声道:“看路。”
墨林讪讪地笑了笑,刚想说什么,心口忽然微微一热。是清花娘娘——她极少有动静,墨林忙在心里问:“您醒了?”
没回应。那点暖意很快散了,像从未出现过似的。墨林皱了皱眉,猜不透这位仙帝的心思——在修仙界时,他只远远见过清花娘娘一次,那时她站在诛仙台上,白衣胜雪,抬手间便碎了三个宗门的护山大阵,何等威风。可到了这凡俗世界,她倒像个怕生的孩童,缩在他身体里,连句话都不肯多说。
“怎么了?”李嫣然注意到他的异样,问道。
“没什么。”墨林摇摇头,“就是有点累。”
说话间,前面传来“哗哗”的水声。是座石桥,桥栏上爬着青藤,桥下的河水浑浊,却流得急,几个妇人蹲在河边捶衣裳,棒槌敲在石板上,“砰砰”响,倒有几分节奏感。过了桥,街面忽然宽了些,两旁的铺子也气派了不少,木招牌上的字用金粉描过,在晨光里闪着亮。
“那就是醉花楼。”李长歌抬了抬下巴。
墨林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三层高的木楼,朱红的柱子漆得鲜亮,门楣上挂着块黑底金字的匾,“醉花楼”三个大字写得龙飞凤舞。门口站着两个伙计,穿着青布短褂,见有人来,忙堆起笑迎上来:“客官里面请!几位?”
“三位。”李长歌道。
“好嘞!”伙计引着他们往里走,穿过门厅,里面是个大堂,摆着十几张方桌,己有七八桌坐了人,说话声、碗筷碰撞声混在一起,闹哄哄的。伙计引着他们到靠窗的一张空桌坐下,递上茶水:“客官先喝口茶暖暖身子,要点点什么?咱们这儿的招牌菜是醉花鸡、红烧肘子,还有今早刚捞的鱼,做个清蒸鱼也鲜得很!”
墨林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水不烫,带着点淡淡的涩味,却解了渴。他看向李长歌,等着他拿主意——这一路都是李长歌做主,他和李嫣然只管跟着走。
李长歌扫了眼大堂,见邻桌有人点了盘醉花鸡,油亮的鸡块上撒着葱花,看着就香。他对伙计道:“来一份醉花鸡,一盘红烧肘子,再炒个青菜,三碗米饭。”
“好嘞!”伙计应得爽快,又问,“要酒不?咱们这儿的米酒新酿的,甜滋滋的,不上头。”
李长歌想了想,道:“来一小壶。”
伙计应声去了。墨林趴在桌上,看着窗外——窗外是条小巷,巷子里有个卖豆腐脑的摊子,一个小姑娘正捧着碗小口喝,嘴角沾了点白浆,自己却没察觉。他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倒也安稳——没有飞剑杀人,没有夺宝厮杀,就只是坐在酒楼里,等着饭菜上桌,听着周围的喧闹声,心里竟莫名的踏实。
“你在想什么?”李嫣然问道,她正用筷子拨弄着碗沿,眼神有些飘忽。
墨林回过神:“没什么,就是觉得……这地方挺好的。”
李嫣然扯了扯嘴角,没说话。她的手指在桌下攥紧了——谁能想到,曾经在修仙界以“焚天剑”闻名的李嫣然,如今会缩在这凡俗酒楼里,连点一桌子菜都要斟酌。她瞥了眼李长歌,见他正望着大堂角落里的一个说书先生,那先生正拍着惊堂木讲“武松打虎”,唾沫星子横飞,围了一圈人听。
“你说……咱们还能回去吗?”李嫣然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音。
墨林的心沉了沉。回去?回那个仙魔混战、人命如草芥的修仙界?他竟一时说不准自己想不想回去。他看向李长歌,李长歌似乎没听见他们的话,依旧看着说书先生,只是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节奏沉稳,却带着股说不出的紧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