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蝉鸣,一日响过一日,如同浸透了阳光的潮水,从清晨便开始涌动,至午后达到鼎盛,将整座青峦峰包裹在一片热烈而慵懒的声浪之中。
柳杨槐坐在檐下,就着一碗用新采的薄荷叶冲泡的凉茶,翻阅那本无名书卷。书页发出轻响,与窗外无止无歇的蝉鸣交织,却并不令人烦躁,反衬得小院愈发幽静。
他的目光虽落在书页上,心神却有一半系于屋侧灵田。那株抽葶的月光草,顶端的冰玉花苞己长至指甲盖大小,包裹得依旧紧实,但通体剔透,内里蕴藏的灵光氤氲流转,似在积蓄最后的力量,等待某个契机绽放。
维持那微型的灵蕴循环己不似最初那般吃力。每晚子时,月华最盛之际,他依旧会立于田边,引导灵力与天地韵律相合,加固那无形的汇聚之力。如今施展起来,己多了几分圆转自如,心神消耗亦减轻不少。他甚至能模糊感知到,那循环不仅汇聚月华朝露,似乎也将月光草自身散逸的微弱灵息锁住,在其周围形成了一個更利于生长的、极其微小的灵域。
“沙沙……”
极细微的声响传入耳中,并非风声。柳杨槐抬头,目光精准地落在那株结苞的月光草上。只见那冰玉般的花苞最外层的瓣片,正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微微向外舒张了一丝,露出内里更为莹澈的光彩。
虽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丝变化,却让柳杨槐心头微动。他放下书卷,走到田边,静静守候。
然而那花苞仅是舒展了那一丝,便再无动静,依旧矜持地合拢着,仿佛刚才只是一次沉睡中的无意翻身。
他也不急,只是每日观察得更为仔细。山中的日子,最不缺的便是耐心。
午后,天色陡然暗了下来。大片浓墨般的乌云自东南方滚滚而来,迅速吞噬了湛蓝天幕,空气变得沉闷湿热,蝉鸣声奇迹般地戛然而止。
“要落雨了。”柳杨槐轻声道。这次的雨势,看来非同小可。
他迅速将院中怕淋的物什收回屋内,刚做完这一切,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顷刻间连成一片狂暴的雨幕。狂风卷着雨滴,抽打着竹林、屋顶、田地,发出巨大的喧嚣声。电蛇乱舞,撕裂昏暗的天穹,雷声轰鸣,震得脚下大地似乎都在微微颤抖。
柳杨槐掩上门,留一道缝隙观望。灵田在狂暴的雨幕中模糊不清,那些作物被风雨打得东倒西歪,叶片剧烈摇曳。他心中并无太多担忧,草木生长,本就需经风雨洗礼。他只是留意着那株结苞的月光草,见其在风雨中虽摇曳得厉害,那纤细的花葶却始终未曾折断,显示出惊人的韧性。
暴雨来得快,去得也疾。约莫半个时辰后,雨势渐收,雷声远去,乌云散开,露出被洗得湛蓝如宝石的天空。
阳光重新洒落,照耀着一个水光淋漓、无比清新的世界。每一片树叶、每一根草茎都挂着晶莹的水珠,折射着七彩光芒。院中积了浅水,倒映着蓝天白云。空气里满是雨水、泥土和草木混合的沁人芬芳。
柳杨槐推开屋门,深深吸了一口这雨后的气息,只觉身心通透。他先查看田地,作物虽被打得有些凌乱,却个个精神抖擞,绿意更浓。那株月光草的花苞上沾满水珠,更显冰清玉洁,经此风雨洗礼,那紧闭的瓣片似乎又松动了些许。
他踏着积水,走到溪边。溪流己化作一条奔腾的浑黄小河,水声轰隆,冲刷着岸石,带来大量枯枝断叶和上游的泥沙。
正观察水势,忽见下游不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拄着竹杖,小心翼翼地沿着变得泥泞湿滑的山道走来,不是吴老丈又是谁?
“吴老丈?”柳杨槐略有诧异,迎了上去,“这般天气,您怎又进山了?”
吴老丈裤脚沾满泥点,显得有些狼狈,见到柳杨槐却是眼睛一亮,哈哈笑道:“别提了!本是算准了时辰避开这雨的,谁知这山里的雨娃娃脸,说变就变,淋了个透心凉!想起离你这儿不远,索性过来叨扰片刻,烤烤衣裳。”
“快请。”柳杨槐引着老者回到小院,搬出竹椅让他坐下,又进屋生起一小堆火。
吴老丈脱下湿漉漉的外褂烘烤,打量着院中景象,目光很快便被那株结苞的月光草吸引,啧啧称奇:“这才多少时日,小哥你这月光草竟己孕育花苞了?看这灵光内蕴的模样,品质绝非寻常啊!”
他忍不住起身走到田边细看,越看越是惊讶:“怪哉!此地灵脉微弱,按常理月光草能成活己属不易,怎能如此快结苞?且这灵韵之纯……小哥,你可是用了什么特殊法门?”
柳杨槐添了根柴火,语气平和:“只是依循古法,引导些朝露月华,不敢称特殊。”
吴老丈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眼中讶色更浓,却不再多问,只抚须叹道:“道法自然,小哥深得其中三昧啊。老夫痴长些年岁,倒是着相了。”他坐回火边,烤着衣服,闲聊般说起此次进山,是为寻找几株只在雷雨后出现的“惊雷菇”,可惜一无所获。
柳杨槐静听,偶尔添茶。火光跳跃,映着两人平静的面容。
衣服烤得半干,吴老丈便起身告辞:“雨停了,也得趁早下山。多谢小哥款待。”他从药篓里取出一个小纸包递给柳杨槐,“这是几颗‘清心竹米’的种子,算不得灵种,但竹米清香,蕴含些微木灵之气,煮粥泡茶皆可,小哥不妨种在屋后竹林边试试。”
柳杨槐谢过收下。
送走吴老丈,夕阳己西下。天边晚霞绚烂如锦,与地上未干的水洼交相辉映。
是夜,月明星稀,因暴雨洗过,夜空格外澄净,月华如水银泻地,清辉漫洒。
柳杨槐立于院中,再次引导灵力,维系那灵蕴循环。今夜,他感到循环格外顺畅,月华与空气中残留的雨水灵韵源源不断汇聚而来,注入那片小小的田地。
那株月光草的花苞,在浩瀚月华与灵蕴的滋养下,通体变得近乎透明,内里光华流转,己至饱和。
终于,在月挂中天之时,那冰玉般的花苞,最外层的瓣片,在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不可闻的“簌簌”声中,缓缓地、优雅地向外舒展而开。
一瓣,两瓣……
并非顷刻怒放,而是以一种从容不迫的姿态,缓缓绽露出内里细如星芒、晶莹剔透的花蕊。一股极淡极清冷的幽香,随之弥漫开来,沁人心脾,令周遭的暑气都为之消散。
柳杨槐静立一旁,屏息凝神,注视着这生命绽放的奇迹。月光下,完全绽放的月光草花,如同一位月下仙子,清冷皎洁,周身流淌着柔和而纯净的光晕,将周围一小片天地映照得如梦似幻。
花香引来了几只夜行的玉色飞蛾,绕着花朵翩跹起舞。
他心中一片空明宁静,只觉连日来的辛勤守护,与此刻得见花开相比,皆微不足道。道,便在这水到渠成的绽放之中,无声无息,却撼动人心。
此后数夜,月光草花持续绽放,幽香每夜飘散。而柳杨槐发现,在此花绽放之时,他于院中修炼感悟,心神格外清明,吸收灵气的效率竟也隐隐提升了一丝。
花开有时,道亦自然。蝉声依旧聒噪,却仿佛再也侵扰不了这小院分毫的幽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