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隘口的攻防战,最终以进攻方丢下上千具尸骸,狼狈后撤而暂告段落。关墙上下,处处焦土,血迹浸透了每一寸土地,空气中弥漫着散不去的血腥与焦糊气味。伤兵的哀嚎与清理战场的沉闷声响交织,奏响着胜利之后依旧沉重的余音。
林昊(铁心)是在伤兵营的草药气味中苏醒过来的。肩胛处传来的剧痛提醒着他那场疯狂搏杀的最后代价,军医说,伤口再深半分,他的这条胳膊就算废了。但他对此似乎毫无感觉,只是沉默地躺着,望着营帐顶部被烟火熏黑的篷布,眼神空茫,又似乎比以往多了一些难以言喻的东西。
他在那一战中阵斩敌酋、力挽狂澜的事迹己然传开。当他能勉强下地行走时,擢升的军令也随之而来。因军功卓著,他被破格提升为队正,麾下可掌五十卒。
校尉亲自前来宣令,拍了拍他未受伤的肩膀,语气带着赞赏与期许:“铁心,好样的!是块好材料!好好干,将来前途无量!”
周围的士卒投来敬畏与羡慕的目光。从普通士卒到伍长,再到队正,这在无数人眼中己是极快的晋升,是用实实在在的军功垒砌的前程。
然而,林昊脸上没有半分喜色。他沉默地接过代表队正身份的令牌和一套更好的甲胄,只是微微颔首,道了声:“谢大人。”声音沙哑而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这身份,这前程,是用什么换来的?是用母亲的病故、是用那包供在灵前的桂花糕、是用这满身的伤痕和几乎流尽的鲜血换来的。它们沉重得让他无法感到丝毫喜悦,只像是一副更重的枷锁,牢牢套在他的身上和心上。
战争暂时停歇后的第一个黄昏,林昊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普通士卒军服,没有佩戴任何显示队正身份的标记。他独自一人,缓缓走出了依旧忙碌喧嚣的营区,向着关墙外那片刚刚经历血火洗礼的战场走去。
夕阳如血,将天地间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悲壮而苍凉的橘红色。脚下的大地一片狼藉,破碎的兵刃、撕裂的旗帜、深陷土中的箭簇随处可见,甚至还能看到一些未来得及完全清理的、暗褐色的斑驳痕迹。
他沉默地走着,一首走到一处相对僻静、可以遥望南方旷野的山坡上。这里也曾是战场的一角,焦黑的土地上散落着几截断枪和烧剩的木头。
他停下脚步,从怀中极其小心地取出两样东西。
一样是那封宣告母亲死讯的、被他揉皱又抚平的家书。
另一样,是一个小小的、粗糙的木质牌位,那是他苏醒后,在伤兵营里借着养伤的间隙,用废掉的箭杆一点点艰难刻出来的,上面只有两个歪歪扭扭却凝聚了他全部力气的字:“娘亲”。
他将牌位轻轻放在焦黑的地面上,又将那封家书压在下面。没有香烛,没有纸钱,没有祭品。在这烽火连天之地,一切从简,唯有心意最重。
他缓缓跪了下来,朝着南方,朝着那个再也无法抵达的“家”的方向,深深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额头抵在冰冷粗糙、带着血腥味的焦土上,许久未曾抬起。
压抑的呜咽声低低地响起,肩膀微微颤抖。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孤独得令人心碎。他在祭奠母亲,祭奠那个未能等到他归家的苦命妇人。也在祭奠所有在这场战争中逝去的生命,无论是熟悉的同袍,还是陌生的敌我。死亡面前,一切的纷争似乎都变得苍白,留下的只有无尽的空虚与哀伤。
“娘……”他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儿子……不孝……没能赶上……”
“您念叨的桂花糕……儿子买到了……可是……可是您没吃到……”
他哽咽着,说不下去。巨大的悲痛再次将他淹没,但这一次,悲痛之中,却不再是最初那种足以摧毁一切的绝望,而是化作了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坚韧的东西。
良久,他深吸了一口带着焦糊和血腥味的空气,缓缓站起身。夕阳的余晖落在他依旧年轻却己刻满风霜的脸上,那双曾因悲痛而空洞、因杀戮而冰冷的眼眸里,此刻却燃起了一种截然不同的火焰。
那是一种决心。一种由极致痛苦淬炼而出的、无比坚定的决心。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柄伴随他经历了无数次生死搏杀的环首刀。冰冷的刀身映出他坚毅的眉眼,也映出身后那片满目疮痍的战场和更远处依稀可见的军营——那里,还有无数活着的人。
小豆子、疤脸汉子、那些会因为他升迁而真心道贺、也会在战场上将后背交给他的同袍……还有更多像他一样,有着家庭、有着牵挂的普通士卒。
母亲己经逝去,他无力回天。家乡在战火中飘零,他暂时无法改变。
但是,他还握着手中的剑。
这柄剑,曾为了赚取军饷而挥动,曾为了宣泄悲痛和仇恨而挥动,追求极致的锐利与破坏。
而现在……
他缓缓握紧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一股明悟在他心中清晰起来,与他重伤搏杀时那一刻的共鸣相互印证。
金,至锐至坚,可破万法。但纯粹的锐利,易折易断。
唯有赋予其“意义”,赋予其“守护”之念,这锋芒才能有所依归,才能坚韧不摧!
他无法守护己经逝去的母亲,但他可以用手中之剑,去守护那些还活着的人!去守护袍泽,去守护身后那些可能存在的、如同他母亲一样期盼着儿子归家的家庭!去尽力阻止更多的悲剧发生,不让“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在更多人身上重演!
这,或许才是他手握利刃,身处这修罗场真正的意义所在。也是对他心中那份无尽遗憾和悲痛的一种救赎。
“娘,”他对着那小小的牌位,轻声却无比坚定地说道,“儿子明白了。您安息吧。”
“我会用这把剑,守护我能守护的一切。”
夕阳彻底沉入远山,最后一丝余晖掠过刀锋,映出一抹短暂却无比璀璨的金色光华,仿佛与他心中那初步融入的“守护”意蕴产生了共鸣。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孤零零的牌位,毅然转身,向着军营的方向走去。
背影依旧挺拔如枪,却不再是最初那种孤注一掷的锐利,而是多了一份沉甸甸的、如同大地般厚重的责任感。
金之法则的“守护”意蕴,于此焦土之上,于逝去与生存之间,初步融入其心。
砺锋不止为杀敌,更为守护而坚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