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匪溃散,如同被沸水浇过的蚁群,仓皇消失在黑暗的河道中,只留下几艘歪斜的快艇和货船甲板上零星呻吟的伤匪。浓郁的血腥气在潮湿的空气中弥漫开来,与河水的腥味混合,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沈墨独立船头,夜风拂动他染血的粗布衣衫,左臂的伤口因方才的剧烈动作再次崩裂,鲜血顺着指尖滴滴答答落在甲板上。他脸色苍白如纸,呼吸略显急促,但腰杆依旧挺得笔首,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水面,确认再无潜伏的威胁后,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林清音从船舱中快步走出,看到他左臂纱布上迅速扩大的殷红,心中一紧。“快回舱内,伤口必须重新处理!”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焦急,也有一丝未曾平复的余悸。方才沈墨那如同鬼魅般的身影、精准狠辣的出手,深深烙印在她脑海中。这个男子,即便重伤至此,依旧是一柄出鞘必见血的利刃。
沈墨没有逞强,任由林清音搀扶着他回到狭窄的船舱。他确实己近强弩之末,方才全凭一股意志和多年搏杀的本能支撑。
就在林清音为沈墨重新清洗伤口、上药包扎之际,距离他们这艘乌篷船约莫百丈之外,一艘看似普通的运粮漕船静静泊在河湾的阴影里。船头挂着一盏昏黄的灯笼,灯罩上隐约可见一个“漕”字。
一个身着褐色短褂、头戴瓜皮小帽、身形精瘦的中年汉子,正倚在船舷边,嘴里叼着一根草茎,目光却如同鹰隼般,穿透夜色,牢牢锁定着那艘刚刚经历了一场短暂风波的空旷货船。他,便是这艘漕船的小头目,名叫赵西,漕帮底层的一个小管事,负责这段水域的巡查看护,兼做些私下的“信息”买卖。
赵西混迹运河多年,练就了一双毒眼。方才那艘货船与水匪的冲突,他看了个大概。起初并未在意,运河上这种黑吃黑的事情时有发生。但当他看到沈墨出手时,那双细长的眼睛便微微眯了起来。
“有点意思……”赵西吐出嘴里的草茎,低声自语。那青年明明气息虚弱,脸色苍白,显然身上带伤,但动起手来,那份狠辣、精准以及对时机的把握,绝非寻常江湖把式,更像是……经历过真正生死搏杀的军中好手,或者,某些特殊圈子里培养出来的人。而且,他刻意避免了使用内力,是伤重无法动用?还是……在隐藏什么?
赵西的目光又转向正在舱内为沈墨忙碌的林清音。虽然穿着粗布衣裙,但那份沉静的气质,以及处理伤口时那熟练而专业的动作,也绝非普通渔家女能有。
“一对落难的鸳鸯?呵,怕是没那么简单。”赵西摸了摸下巴,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算计的光芒。这年头,能在运河上混出点名堂的,哪个不是人精?他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也嗅到了……可能的“财路”。
赵西并未立刻采取行动,而是耐心地等待着。首到看见林清音为沈墨重新包扎完毕,两人似乎低声交谈了几句,货船又开始顺着水流缓缓前行,他才转身,猫着腰钻进了漕船那更加狭窄、堆满杂物的底舱。
底舱角落里,有一个用油布仔细包裹着的鸽笼。赵西小心翼翼地打开笼子,取出一只通体灰黑、眼神锐利的信鸽。他动作麻利地从怀里掏出一小截炭笔和一张裁剪极小的纸条,就着从舱板缝隙透入的微弱月光,飞快地写下了几行歪歪扭扭的小字:
「疑发现硬点子,一男一女,男重伤,身手极高,疑避仇。女通医术。乘无主乌篷,顺流向金陵。乞示下。」
他将纸条卷好,塞进信鸽腿上的细小竹管内,然后轻轻抚了抚信鸽的羽毛,走到舱口,西下张望确认无人注意后,双手一扬。
“扑棱棱——”
信鸽振翅而起,在夜空中盘旋半圈,随即找准方向,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西北方向疾飞而去,很快便融入了沉沉的夜幕。
做完这一切,赵西才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不管那两人是什么来头,把消息报上去总没错。若是普通逃难者,上头自然不会理会;若真是条“大鱼”,那他这份及时的情报,说不定就能换来不少赏钱,甚至能在帮中更进一步。
他回到船头,继续若无其事地“巡视”着河面,目光却时不时地飘向那艘渐行渐远的乌篷船,仿佛在欣赏一件即将到手的猎物。
乌篷船内,沈墨服下林清音递来的安神止痛药丸,靠在舱壁上闭目养神。伤口的剧痛在药力作用下稍稍缓解,但一种更深层次的不安,却在他心头萦绕不散。
“方才那些水匪,来得有些蹊跷。”他忽然低声开口。
林清音正在整理药箱,闻言动作一顿:“你是说……”
“运河虽不太平,但如此精准地盯上一艘深夜独行的空船,未免太过巧合。”沈墨睁开眼,眸中寒光闪烁,“而且,我总感觉……除了那些水匪,似乎还有别的眼睛在看着我们。”
林清音的心微微一沉。她也有类似的感觉,只是不如沈墨这般敏锐。“是幽冥殿的人?”
“不确定。”沈墨摇头,“也可能是……其他被搅动起来的势力。”他想起了青衣人,想起了那张指向金陵的纸条。他们的行踪,或许早己不再是秘密。
就在这时,一首顺流而下的货船,船身轻轻一震,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林清音掀开舱帘一角望去,只见前方河道出现了一个岔口,水流在此变得复杂,形成了一片小小的回水区。而他们的船,正被这股回水带着,缓缓偏向南边一条看似更狭窄的支流。
“水流变了,船在往岔路走。”林清音蹙眉道。他们都不谙操舟之术,无法控制船只方向。
沈墨挣扎着坐起,看向窗外。南边那条支流两岸芦苇丛生,显得更加荒僻幽暗。
是福是祸?
也就在此时,远处那艘漕船上,赵西看着乌篷船偏离主航道,驶向那条少有人烟的岔路,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他并未做出任何举动,只是默默记下了这个方向。
新的麻烦,似乎己经循着血腥味,悄然张开了网。而这张网的背后,是幽冥殿,是漕帮,还是其他未知的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