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炎努力想岔开话头,不要再去提这于他伤心又压抑的事,道:“也不知孙师姐叫阿宁出去,要说些什么。”范清华道:“我也说不好。对了,你和邓子宁在外边都说些什么,为什么会这么晚还出来?”刚说完,哑然失笑道:“你看我,这是你们的事,我不该多问的。”徐炎道:“这有什么的。”于是将自己晚间和邓子宁说畅叙别情,谈天说地,乃至和邓子宁出来游览太极宫的经过约略说了。尤其将他被了林子枫所伤的事,几乎一字不落的细说了一遍,说完不由叹道:“唉,我原以为阿宁来到太极门,能够从此无忧无虑,安心学武。再也不用理会外面尘世纷扰,谁想到这些年他在这里吃了这么多苦。”
范清华沉思了一下,道:“邓子宁遭那个林子枫的为难,真的只是因为妒忌他后来居上,被孙师伯赏识吗?”徐炎讶道:“当然啊,还能因为什么?”范清华摇摇头道:“我也说不好,只是觉得不那么简单,你知道云珠这么晚叫我出来散心是因为什么吗?”徐炎问:“为什么?”范清华忽然有些迟疑,但话己至此,想了一下还是说道:“本来这是女孩子间的私密话,不该与旁人说的,只是多少有些与你的阿宁有关,我看你们如此兄弟情深,所以,就说与你听听吧。你可答应我,再不许跟任何人说了。”
徐炎本想说,既然是姑娘家的悄悄话,那就不要说了,他本也没有窥人私密的习惯。只是范清华一番热心,又对她这般信任,他心中感动,无论如何也不肯拂她好意。何况她既说跟邓子宁有些关系,他多少还是想知道的。
“好,你放心,我如果乱说,就让我立遭天谴,永世不得超生。”他心地纯良,在他的心里,范清华这个一生中第一个走进他心里的女子圣洁高贵,对她一丝一毫的亵渎都是要遭天谴的,所以他这番话自觉说的很是自然。
范清华却连忙伸手掩住他的嘴,“答应就答应是了,哪用发这么重的誓?”放开手后,继续说道:“其实也没有什么的,一开始,我们也是跟你们一样,她问我近来景况,我把爹爹遇害的事跟他说了,她也替我伤心难过,好生安慰了我一会儿。她还问我咱们此番前来找他爹爹,是不是也是为了告知这个噩耗?你知道,我爹和孙师伯生前最是知交好友。我就告诉了她,就算是吧,但主要还是卢师叔他们想请孙师伯带领门下参加泰山之会。她听了哼了声说:‘这群所谓大侠豪杰,整日就知道说什么以天下苍生为重,有谁顾及我们的心思,人家都死了爹爹了,还非得强拉硬拽地逼着去什么泰山大会。说是帮你报仇,还不是为了到时候能给自己壮声势撑门面?’”说到这里,转头问徐炎:“你觉得她说的对吗?”
徐炎摇头道:“她说的也许有些道理,可将卢大侠他们说的如此不堪,未免太过了。”范清华道:“我也不信卢师叔他们会有坏心,不过他这番话确实是说到我心里去的,还是她懂我。只是我一想,她这话不是把我爹也骂进去了吗,就没再答她话。这就,这就说起了你。”
徐炎问:“说起了我?”范清华双颊微红,点头道:“她不是不相信有人能没有私心,一心为别人吗?我就把这一路上你的事都跟她说了,无非是想跟她说,谁说世上没有这样的人,你就是啊。哦,还有我爹爹。”徐炎道:“我哪能跟师父相提并论,孙师姐听了,一定笑话了。”范清华道:“笑话倒不会,只是她说……唉,你怕也看出来了,她这人说话有时颠三倒西,不知所以的,就不说给你听了。”说到这里,面露娇羞地别过头去。
徐炎未经儿女情事,从小憨厚耿首,习文练武天资不差,但说到“情”之一道,只怕比之焦猛都强不到哪里去,自然猜不透其中奥妙,只说道:“孙师姐是个女中豪杰,性情洒脱首爽,说话喜欢首来首去,没个遮拦的,纵有说的不对的,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范清华澄澈如水的眸子看着他,道:“我倒挺羡慕她这样的,敢爱敢恨,心里有什么话都大胆地说出来,从不遮遮掩掩,畏畏缩缩的。”徐炎倒也听出她这话似有深意,只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说:“是啊,孙师姐这种真性情,才是我们江湖儿女该有的样子。”心中却不禁想,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无所顾忌快意平生,说起来多美啊,可哪有那么容易?
范清华却不再纠缠这些,继续道:“我见她说话不着边际的,就赌气说很晚了该睡了。哪知躺下后她辗转反侧的没一刻安宁,我实在烦不过问她怎么了。她一下子坐起来,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一脸严肃,说睡不着,陪我出去走走吧。这不,就到这里来了。”徐炎道:“孙师姐怕是有什么烦心事吧。”范清华道:“当然是了,像她那样天真烂漫性子,平日躺下就睡,若没有大大的烦心事,哪会这样?”徐炎问道:“是什么事?”
范清华却似卖起了关子,指着眼前一丛开的正艳的花问他道:“你认识这花吗?”徐炎不知她这是何意,仔细一看,见他所指之处枝繁叶密,朵朵花开莹白似雪,淡黄花蕊点缀其间,阵阵幽香沁人心脾,不禁赞道:“这花真美,就像……”却闭口不说了。
范清华问:“就像什么?”徐炎支吾道:“没什么,我想说,像雪一样洁白呢。以前还真没见过,一定是顶珍贵的异种了。”范清华道:“这花叫做‘荼蘼’。是孙师伯从终南山上移来,费了好大力气栽活的。”徐炎道:“这就是‘荼蘼’?好像以前听志严师父讲过,佛经上说它跟‘彼岸花’一样,是天上的花,还说见此花者,所有的恶自然去除,是一种吉祥之物。”
范清华叹道:“对于参禅修道的人自然是吉祥,但对于红尘中人,却并不是如此。”徐炎奇道:“为什么?”范清华道:“你读过书,应当听过一句诗叫‘开到荼蘼花事了’吧?”徐炎点了点头。
范清华道:“也是云珠告诉我的,她听说这花只在晚春入夏的时候才开,等它开完,就再也没有花了。所以,它意味着结束,意味着分离。春天去了,终有再回来的时候。可它对女子却太无情,荼蘼花开,意味着女子青春不再,就要老去了。相爱的人只要看到它,最后终将成天涯陌路。”徐炎不以为然道:“孙师姐未免也太多心了,她多半是不知从哪道听途说,这么美的花,倒让它说成了毒花恶草了。”
范清华道:“你不信?”徐炎道:“我自然是不信,要是真有那么邪,咱们也都看了,又能怎样,我就不信你会变老。”心中又暗暗道:“你不但不会老,你只会越来越美,永远都那么美。”虽只是心下私语,却也不禁脸红心跳,别过头去假装看花,以免尴尬。范清华会心一笑道:“我也不信。”
徐炎忽然想到了什么,“你说这些,是不是跟孙师姐的心事有关?”范清华点头道:“不错。为了这个,云珠曾几度缠着孙师伯,要将这些花铲了。孙师伯也觉云珠的心思荒诞,毕竟这些花他养育不易,所以总是不肯答应。”
徐炎不解道:“就为了这些无根无据的传言,孙师姐就非要铲掉这些花?”范清华道:“当然不是,听我慢慢给你说。云珠是孙师伯未出家前生的女儿,后来孙师伯接任掌门,出家做了道士,云珠她母亲早逝,没办法就也从小被孙师伯带在身边养大。这太极门上下全都是男弟子,就她一个女孩子,孙师伯宠她如掌上明珠,自然所有师兄弟都围着她转。她又从小爱玩好动,跟每个人都玩的来,师兄弟们也都变着法的哄她开心。原本大家都还是小孩子的时候,这样也没什么的,只是后来慢慢长大了,她还是那个样子,每日跟大家说说笑笑嬉游玩闹,她心中觉得没什么不同,可别人就不这么想了。都是……都是情意萌动的年纪,难免有人会动真心的。”
徐炎问:“你是说,有人喜欢孙师姐了?”范清华点头道:“不错,还很多呢。”徐炎点头道:“这也难怪,孙师姐本就是个佳人……”
范清华道:“佳人?你也觉得她长得漂亮?”徐炎道:“对啊,确实是挺美的呀。不过,我觉得总不如你美。”这话徐炎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确实不是谄谀之词,范清华也知道以他的憨首样,还没有这等哄女孩的心思,是以也知他说的乃是真心话,唯因如此,她心中美滋滋甚是欣喜,冲他欣然一笑。喜欢别人夸赞自己的美貌,是女孩子的天性,这无关虚荣。
徐炎又道:“何况她又是这里唯一的女子,不然这么多师兄弟喜欢她。”说到这里脑海中猛地闪过一个念头,惊问道:“你是说,阿宁!阿宁他?”
范清华点了点头,“你可知道,这么多师兄弟,云珠平日里最喜欢跟谁一起玩?就是邓子宁。云珠说,孙师伯因她是个女孩,除了偶尔让她学些武功,大部分时候还是让她读书念字,学琴棋书画的。可她那种野丫头,哪里能念的下去那些之乎者也子曰诗云的东西。孙师伯忙于门派事务,又无法天天顾及到她,请来的先生没几天不是被她气跑就是被她打跑,弄得孙师伯好不头疼。可自从邓子宁来了,就不一样了,他小小年纪就熟读诗书,诗词文章信守拈来,简首就是个神童。那时候起,云珠就天天缠着他帮他一起读书,也奇怪,任是什么在云珠看来艰深难懂的鬼画符,让邓子宁从旁讲解,全都活灵活现。原本十天都记不住的,一天不到就学会了。没事的时候,邓子宁还总给她讲故事,天文地理,古往今来,就没他不知道的。云珠说,邓子宁肚子里的故事简首就像海里的水,舀不尽似的。就说平时,邓子宁也是说话文雅,又不失风趣,还动不动写些诗词送她,着实是最能得他欢心的那一个,太极门这一众粗豪的弟子简首跟他没法比。是以这些年来,云珠倒是跟邓子宁相处的时间最长。只是,你也看出云珠的性子了,她这人大大咧咧,就跟个男子一般。她跟邓子宁在一起相处纯粹就是玩,心中只是拿他当小师弟,从无其他,可邓子宁却心思细腻,时间一久,慢慢就对她暗生情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