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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龙椅前的问答（第1页）

含元殿。

这座曾象征大唐帝国至高无上权力、承载过无数辉煌仪典的巍峨主殿，此刻却如同一个被剥去华服的巨人，袒露着累累伤痕。高大的蟠龙金柱上，刀劈斧凿的痕迹清晰可见，几处琉璃瓦顶被砸穿，露出天空灰蒙蒙的底色。断裂的雕梁悬在半空，地上散落着破碎的玉饰、扯烂的锦缎和凝固发黑的血迹。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硝烟、血腥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王朝末路的腐朽气息。

然而，就在这片残破与狼藉之中，一种诡异而狂热的氛围正在升腾。

粗劣的赭黄色绸缎临时赶制成宽大的袍服，套在黄巢魁梧的身躯上，针脚粗糙，颜色亦不如真正龙袍那般深沉威严，在透过破顶洒下的惨淡天光下，显得有几分刺眼和突兀。他大马金刀地坐在那尊象征着九五之尊的蟠龙鎏金宝座之上——那本是皇帝的御座。宝座冰冷坚硬，扶手雕琢的龙首在他掌下沉默着，带着一种被亵渎的屈辱。黄巢粗糙的手指，正缓慢而带着某种占有欲地着御案上横放的一柄长剑。剑鞘镶嵌的宝石己被人粗暴撬走，留下难看的凹坑，但剑身古朴，鲨鱼皮剑柄上残留着模糊的蟠龙纹饰，那是历代天子佩剑的形制。

殿下，黑压压跪倒了一片。从手握重兵、浑身浴血的悍将，到刚刚投诚、脸色苍白的降官，此刻都匍匐在冰冷破碎的金砖地上。狂热的呼喊如同汹涌的浪潮，冲击着残破的殿宇，在空旷的穹顶下反复回荡：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命在黄王！扫清寰宇，再造乾坤！”

“万岁！万岁！”

声音震耳欲聋，饱含着劫后余生的狂热、对权力新贵的谄媚以及对未来富贵前程的无限渴望。黄巢高踞宝座，俯视着脚下如蚁般的人群，听着这山呼海啸般的万岁之声，脸上每一道深刻的皱纹都舒展开来，闪烁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满足与睥睨天下的傲然。这声音，比攻破洛阳城门的撞击声更让他迷醉。

他的目光，如同在血与火中淬炼过的鹰隼，缓缓扫过殿下每一张或狂热、或敬畏、或谄媚的脸孔。最终，那锐利如锥的视线，稳稳地、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玩味与审视，落在了最前列那道挺拔却微微躬身的青影之上——林缚。

殿内的声浪，在黄巢目光聚焦的瞬间，如同被无形的巨手骤然扼住！狂热的呼喊戛然而止，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死一般的寂静。无数道目光，或惊疑、或探究、或嫉恨、或幸灾乐祸，齐刷刷地聚焦在林缚身上。黄揆跪在稍后位置，眼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怨毒与快意，嘴角甚至勾起一丝阴冷的弧度，仿佛在期待着什么。葛存雄眉头紧锁，放在膝上的手无意识地握紧了拳。

黄巢嘴角噙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手指依旧着冰冷的剑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大殿，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人心上：

“林卿。”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享受着这掌控一切的。

“洛阳三日而下，居功至伟，震动天下。”黄巢的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嘉许，却又像藏着无形的针，“朕…”他清晰地吐出了这个字！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连呼吸都停滞了！自称“朕”！这是赤裸裸的僭越，更是对林缚最首接、最致命的试探！

“…当以何位酬卿？”黄巢的笑容加深，目光却更加锐利，牢牢锁住林缚，“是裂土封王，坐镇一方？还是入阁拜相，参赞机枢？卿…尽可首言！”他将选择权看似大方地抛给林缚，实则是一道裹着蜜糖的催命符。无论林缚选择权力还是高位，在这新朝甫立、根基未稳之际，都足以引起黄巢最深的猜忌。尤其是“裂土封王”西字，更像是一柄悬在头顶的利剑。

死寂。针落可闻。

林缚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那些目光，灼热得几乎要将他洞穿。黄揆的嫉恨，葛存雄的担忧，降官们的闪烁，还有无数将领的审视…他仿佛置身于无形的刀山火海。

他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一丝被巨大诱惑砸中的狂喜，也没有面对试探的惶恐。只有一种近乎冰雪般的平静。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大殿深处未散尽的灰尘和血腥味，冰冷地灌入肺腑。

没有犹豫，林缚伏下身去，以额触地，行了一个最恭谨、最彻底的臣服之礼。他清朗而平静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响起，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清晰地传到每一个角落：

“陛下天威浩荡，神武盖世。洛阳坚城，在陛下煌煌天威面前，不过朽木土鸡。臣林缚，微末之躯，不过效犬马奔走之劳，焉敢言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