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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林缚的寒意(第1页)

殿内那震耳欲聋的“万岁”嘶吼,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波波撞击着厚重的殿门。金砖地上,柳清源瘫倒的身躯如同一块破布,身下浑浊的水渍无声蔓延,散发着屈辱与恐惧的气息。勋贵将领们额头紧贴冰冷的地面,身躯因极度的惊骇而微微颤抖,方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降官们更是抖如筛糠,仿佛下一刻那碎裂的命运就会降临到自己头上。空气凝固着,被黄巢那赤裸裸的野心宣言和暴戾行径彻底冻结。

林缚站在殿门内侧那片相对幽暗的阴影里,玄色的衣袍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殿内辉煌的灯火只能照亮他半边冷硬的轮廓。震天的颂圣声浪排山倒海般涌来,却如同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在他身周消散,未能激起丝毫涟漪。

他的目光,缓缓垂下。

视线落点,并非那高高在上的御座,也非匍匐满地的群臣。

而是自己玄色官靴靴尖前方寸许之地。

那里,静静躺着一片碎玉。

那是“飞龙在天”玉杯的一部分。边缘锐利如刀,在殿内远处投射来的摇曳烛光下,折射出冰冷而破碎的光芒。晶莹剔透的羊脂白玉上,沾染了些许金砖地的微尘,更显出一种被玷污的凄美。碎片上,依稀还能辨认出半片扭曲的龙鳞纹路,曾经象征着无上祥瑞与至尊威严的图腾,此刻却只剩下断裂的狰狞与末路的悲凉。

这片碎玉,在震天的颂圣声中,在弥漫的恐惧里,显得如此渺小,如此脆弱,却又如此刺眼。

它像一面冰冷的镜子,映照出这金殿辉煌下的本质——脆弱,无常,以及被轻易碾碎的命运。

它更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了林缚此刻的心湖深处,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冰封的裂痕。

林缚的目光在那片碎玉上停留了很久。他仿佛能感受到那玉石本身的冰冷,透过靴底,丝丝缕缕地渗入骨髓。这冰冷,并非仅仅来自深秋的寒意,更来自一种洞悉真相后的彻骨森然。这碎片,像极了他心中某些曾抱有过、此刻却己摇摇欲坠的东西——对这位“冲天大将军”能开创一个新天地的最后一丝幻想,对所谓“天补平均”能真正落地的微弱期冀,甚至是对自身在这漩涡中位置的一丝侥幸。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视线,如同两道沉凝的冰棱,穿透殿内弥漫的恐惧与谄媚的烟雾,越过那些匍匐颤抖的身影,最终,稳稳地落在了那蟠龙御座之上。

黄巢依旧站立着,高大的身躯在冕旒珠帘后显得有些摇晃,那是醉意与亢奋共同作用的结果。他志得意满,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狂放笑容,睥睨着脚下如蝼蚁般的臣民。方才那惊世骇俗的一摔,那赤裸裸的宣言,仿佛彻底释放了他心中压抑己久的、对绝对权力的无限渴望与掌控欲。他不再是那个喊着“天补平均”口号的义军首领,而是一个彻底被权力美酒灌醉、被帝王宝座异化的怪物。他的眼中,燃烧着赤裸裸的、毫无掩饰的野心火焰,那火焰熊熊燃烧,仿佛要将整个天下都吞噬进去!

然而,在那野心火焰的深处,林缚却清晰地捕捉到了另一种更令人心悸的光芒——深沉的猜忌!如同潜伏在烈焰之下的毒蛇,冰冷而致命。那目光扫视着殿下每一个人的头顶,在黄揆、尚让等亲信身上短暂停留,最终似乎又若有若无地掠过了林缚所在的这片阴影。那眼神,不再是审视,而是如同看着一件随时可能失去掌控、甚至反噬自身的危险器物!功勋?才能?忠诚?在那双被权力彻底扭曲的醉眼里,皆有可能成为需要被粉碎的障碍!

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从林缚的脚底窜起,沿着脊椎一路冲上头顶,让他如坠冰窟!这寒意比殿外的秋风更甚,比脚边的碎玉更冷!

就在这彻骨冰寒袭遍全身的瞬间,一个熟悉而冰冷的声音,如同穿越时空的警钟,在他脑海中轰然响起!那是戏志才手札上,用朱砂批注、力透纸背的字迹:

“骄主难辅!其志弥狂,其心愈疑。顺之则同流合污,逆之则粉身碎骨。辅佐此辈,如抱薪趋火,薪不尽,火不灭,终必自焚!”

“功高震主者危!才显遭忌者殆!身处鼎沸之世,侍虎狼之侧,当思狡兔三窟,未虑胜,先虑败!”

戏志才那洞穿世情、冷酷如刀的话语,字字如锤,重重敲击在林缚此刻冰冷而清醒的心头!每一个字,都精准地对应着眼前这令人窒息的一幕!

黄巢,这个他曾经试图辅佐、试图引导其走向“天补平均”正途的枭雄,其志己狂!其心己疑!其暴戾无常的本性,在这登顶权力的瞬间,暴露无遗!

他林缚,暗夜司都指挥使,执掌监察生杀,推行粮策安民,甚至试图均田固本…桩桩件件,哪一样不是显露才能?哪一样在黄巢那膨胀的野心和深沉的猜忌下,不是“功高震主”?不是“才显遭忌”?

这绝非一个能共享富贵、施行仁政、开创太平的君主!

这是一团熊熊燃烧、焚尽一切的烈火!他志在吞噬整个天下,又岂会在意身边靠近的柴薪?他需要的是绝对掌控,是顺昌逆亡!任何可能的光芒,都可能成为他眼中需要掐灭的火星!

“辅佐此辈,如抱薪趋火…终必自焚!”

戏志才的警示,如同冰冷的预言,在林缚脑海中反复回荡,与现实完美重合。

林缚的目光,再次落回脚边那片冰冷的碎玉上。那碎裂的龙鳞纹路,在摇曳的灯火下,仿佛扭曲成了一个充满嘲讽的符号。他缓缓地、极其轻微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殿内浓烈的酒气、脂粉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冰冷地灌入肺腑。

心中最后一丝因洛阳城破、新朝初立而带来的、对未来的模糊期冀,如同风中残烛,在这一刻彻底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前所未有的清明,以及在这清明之下,深不见底的冰寒与决绝。

他不再看那御座上志得意满的烈火,亦不再看脚下那象征着被碾碎命运的碎玉。他微微垂下眼帘,遮掩住眸底深处那片彻底冰封的寒潭。宽大的袍袖之下,无人得见的地方,那紧握的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却又在下一瞬,缓缓地、极其克制地松开了。

所有的情绪——震惊、愤怒、失望、乃至那一丝本能的恐惧——都被强行压下,压缩进那片深沉的冰寒之中,凝固成最坚硬的内核。

他挺首了脊背,如同风雪中挺立的青松。玄色的身影在殿门阴影里,显得格外孤峭。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混乱、恐惧与狂喜交织的金殿中心,然后,悄无声息地转过身,步伐沉稳,一步步踏出这象征着权力巅峰、却也弥漫着毁灭气息的宫殿。

殿外的寒风,带着深秋特有的萧瑟与锋利,扑面而来,吹动他玄色的衣袂。他抬起头,望向那被厚重云层遮蔽、不见星月的墨蓝色苍穹。唯有北方天际,那颗隐带赤芒的星辰(象征朱温),依旧顽强地穿透云翳,闪烁着冰冷而锐利的光芒,如同黑暗中一双窥伺的眼眸。

那寒星的光芒,落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仿佛点燃了两簇幽暗的、名为“生存”与“抉择”的火焰。脚下的路,在寒夜中延伸,通向未知的深渊,也通向…那唯一可能的生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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