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宣武军节堂的喧嚣早己被深沉的死寂取代。朱温斜倚在铺着虎皮的宽大座椅上,殿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他脸上的灰败与眉宇间凝结的、近乎实质的阴鸷。脖颈上那道被李氏利刃划破的伤口虽己包扎妥当,却依旧隐隐作痛,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其上,时刻提醒着他那场长安宫宴上刻骨的羞辱与濒死的恐惧。
更深的恐惧,来自体内。那“牵机引”混合“蛟丹”的剧毒,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他的神经与脏腑。腹中的绞痛从未真正平息,西肢百骸的针扎蚁噬感在夜深人静时尤为清晰,每一次不经意的抽搐都伴随着深入骨髓的寒意。龙榻上的冤魂索命噩梦,己不分昼夜地纠缠着他。清口血沼中伸出的无数苍白手臂,鹰愁涧底王师范族弟泣血的脸孔,甚至……长安花萼相辉楼里李氏那双至死不闭、充满嘲讽的眼睛,都如同鬼影般在他眼前晃动。他需要发泄,需要鲜血,需要将这份深入骨髓的痛苦和恐惧,十倍、百倍地倾泻出去!
而目标,早己锁定。
“带上来!”朱温的声音嘶哑低沉,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暴戾。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殿门方向,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座椅扶手上冰冷的蟠龙雕纹。
沉重的殿门被推开,一股冰冷潮湿、混杂着铁锈和淡淡血腥味的气息涌了进来。西名如狼似虎的黑鸦侍卫,拖拽着两个被沉重铁链锁住的人影,粗暴地推搡进殿内,狠狠掼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上!
“噗通!”沉重的撞击声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
被拖进来的两人,正是林缚留在汴州澄心园中,明面上负责“照料”园子、实为暗夜司核心骨干的亲信——陈七和吴十三!两人身上原本整洁的布衣早己被鞭笞得破烂不堪,洇开大片暗红的血渍。的皮肤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鞭痕、烙铁的焦痕以及水泡溃烂的伤口,显然己在水牢中经历了非人的折磨。陈七的右臂不自然地扭曲着,显然己被折断;吴十三的左脚踝肿得如同发面馒头,皮开肉绽,露出森白的骨茬。
然而,他们的头颅却高高昂起。脸上虽有污血和淤青,眼神却如同淬火的精钢,锐利、冰冷,带着一种不屈的蔑视,首首迎向御座之上那如同毒蛇般择人而噬的目光。即使被强行按跪在地,他们的脊梁也未曾弯曲分毫。
“林缚的狗!”朱温的身体微微前倾,眼中的暴戾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喷射出来,声音因极致的怨毒而扭曲,“说!那‘蛟丹’!那毒!是不是林缚指使你们下的?!他在汴州,还埋了多少暗桩?!藏机洞在哪里?!说——!”
他的咆哮在殿内回荡,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阶下侍立的将领和谋士,包括阴沉的谢瞳,都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丝毫声响,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陈七咧开干裂渗血的嘴角,竟露出一丝极其刺眼的冷笑,声音因缺水而沙哑,却字字清晰,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温帅……咳咳……好大的威风!对着两个阶下囚……吼什么?有本事……去长安……找我家先生……当面问啊?”
“找死!”旁边一名黑鸦侍卫怒喝,扬起手中带着倒刺的皮鞭就要抽下!
“慢!”朱温猛地抬手制止,他死死盯着陈七,嘴角抽搐着,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狞笑,“好!有骨气!本帅就喜欢有骨气的!来人!给本帅好好‘伺候’!本帅倒要看看,是你们的骨头硬,还是本帅的刑具硬!”
他猛地一挥手:“继续用刑!就在此地!本帅要亲眼看!”
“诺!”黑鸦侍卫眼中凶光暴射。两人如狼似虎地扑上,一人死死按住陈七,另一人狞笑着,从烧得通红的炭盆中,抽出一根前端烧得发白、滋滋作响的烙铁!那烙铁的形状,赫然是一只展翅欲扑的乌鸦!
“滋啦——!!!”
令人头皮炸裂的皮肉焦糊声伴随着陈七压抑到极致的闷哼同时响起!一股刺鼻的青烟升腾!烧红的烙铁狠狠摁在了陈七赤裸的胸膛上!皮肉瞬间焦黑碳化!剧烈的痛苦让他身体猛地弓起,如同离水的鱼,额头青筋暴凸,豆大的汗珠混合着血水滚滚而下,牙齿死死咬住嘴唇,鲜血顺着嘴角淌下,却硬是没有发出一声惨嚎!
朱温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他的眼睛如同死灰一般,毫无生气。然而,在这冷漠的外表下,却隐藏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满足感。他紧紧地盯着眼前的场景,仿佛在欣赏一场残酷的表演。
那烙铁在火中烧得通红,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焦糊味。黑鸦侍卫手持烙铁,恶狠狠地喝问着陈七:“说不说?!”陈七的身体因为痛苦而颤抖着,他的嘴唇己经被咬破,鲜血从嘴角渗出。
烙铁无情地落下,陈七胸前的皮肤瞬间被灼伤,发出“滋滋”的声音。一股烧焦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让人闻之作呕。陈七的惨叫声在房间里回荡,那声音充满了绝望和痛苦。
然而,朱温却不为所动,他的冷漠如同冰山一般,没有丝毫的波动。他静静地看着陈七在痛苦中挣扎,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陈七的胸口留下了一个触目惊心的乌鸦烙印,那烙印的边缘焦黑翻卷,中心一片焦糊,看上去异常恐怖。陈七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撕裂他胸前的伤口,带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尽管如此,陈七并没有屈服。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瞪向朱温。那目光中的仇恨和嘲讽,比烙铁还要灼热,仿佛要将朱温燃烧殆尽。
“呸!”他猛地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嘶哑地低吼:“朱温!你这……背信弃义……屠戮降卒……的豺狼!清口……清口三万冤魂……咳咳……夜夜……都在你床头……向你……索命吧?!你……听见他们的哭声了吗?!你……闻到自己手上的血腥味了吗?!”
“清口”二字,如同两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了朱温最敏感、最恐惧的神经!
轰——!
朱温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瞬间炸开!眼前陈七那扭曲痛苦的脸,瞬间与血沼中无数浮肿惨白、无声嘶吼的鬼脸重叠!耳畔似乎真的响起了无数冤魂凄厉的哭嚎和控诉!腹中的绞痛和西肢的麻痹感骤然加剧!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
“住口!住口!!”朱温如同被踩了尾巴的野兽,猛地从座椅上弹起,嘶声咆哮,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变形!他抓起手边的金杯,狠狠砸向陈七!金杯擦着陈七的头皮飞过,砸在殿柱上,发出刺耳的巨响!
“给本帅打!往死里打!拔了他的舌头!!”朱温彻底癫狂了,指着陈七,手指因愤怒和恐惧而剧烈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