颖州城,这座扼守淮水要冲的古城,在深秋的黄昏里弥漫着压抑的死气。州府衙门的朱漆大门紧闭着,门前石狮狰狞,如同两尊吞噬民脂民膏的恶兽。高墙之内,是历任州官搜刮堆积的如山财帛,是无数张浸透百姓血泪的催税文书,是冤狱黑牢里无声的绝望。它如同一座巨大而腐朽的脓疮,钉在江淮百姓的脊梁上。
暮色西合,最后一抹残阳如血,涂抹在府衙高耸的鸱吻之上。街道上行人稀少,面带菜色,脚步匆匆,对那座象征着压迫的森严府邸投去畏惧又憎恨的一瞥,便迅速低下头,消失在狭窄的巷弄里。
突然!
一道刺目的火光,毫无征兆地在州府衙门最高的谯楼顶端冲天而起!赤红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暮色,瞬间将半边天空映照得一片血红!
“走水啦——!”
“州衙着火啦——!”
凄厉的呼喊声划破黄昏的死寂!紧接着,如同呼应一般,州府衙门厚重的大门内侧、东西两侧的角门、甚至后院的马厩,同时爆发出更加猛烈的火光!火油被引燃的爆裂声噼啪作响,浓烟滚滚,首冲云霄!火势蔓延得极其迅猛,显然早有布置!
“金钿卫在此!替天行道!焚此魔窟!开仓放粮!”
“开仓放粮!活命去啊!”
震天的呐喊声如同决堤的洪流,从府衙西周的街巷、屋顶、甚至燃烧的围墙缺口处轰然爆发!无数黑衣蒙面、手持利刃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涌现!他们目标明确,一部分人手持特制的长柄火把和油罐,将燃烧的火油精准地泼向府衙内最宏伟的建筑——大堂、库房、签押房!另一部分则如同猛虎般扑向守卫的衙役和驻守的少量州兵!
战斗短暂而激烈。衙役和州兵早被这突如其来的大火和喊杀声吓破了胆,加上金钿卫攻势凌厉,配合默契,抵抗如同薄冰般迅速瓦解。
“轰隆——!”
州府大堂那象征着威权的巨大匾额在烈焰中轰然坠落,砸起漫天火星!紧接着,是库房沉重的包铁大门被合力撞开的声音!
火光映照下,红线如同浴火的凤凰,立于府衙前庭熊熊燃烧的废墟之上。她依旧是一身深青劲装,黑巾蒙面,唯有一双眸子在火光中亮得惊人,腰间那枚“安”字铜钱折射着跳跃的火焰,如同燃烧的星辰。她手中分水刺一挥,清越的声音穿透烈火与喧嚣:
“搬——!”
“粮仓、钱库、布帛库!一粒米、一枚钱、一尺布,统统搬出来!堆于府前广场!”
“按户分!按人头分!老弱妇孺,优先双份!”
命令如同燎原的星火,点燃了所有金钿卫战士的激情,更点燃了颖州城压抑己久的绝望与渴望!
沉重的粮袋被扛出,白花花的大米倾泻在广场的青石板上;装满铜钱和碎银的箱子被撬开,金属的光芒在火光下跳跃;成匹的锦缎、棉布被拖出,堆积如山!财富,那些被高墙深锁、被官吏豪强吸吮的民脂民膏,第一次赤裸裸地暴露在无数双饥渴的眼睛前!
围观的百姓起初是震惊、茫然、难以置信。但当第一袋米被金钿卫战士塞进一个白发老妪颤抖的手中,当第一串铜钱被塞进一个瘦骨嶙峋的孩子怀里,当第一匹粗糙但厚实的棉布被披在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身上……死寂被打破了!
“老天爷开眼啦!”
“金钿娘娘!活菩萨啊!”
“分粮了!分粮了!快!快去啊!”
哭喊声、狂喜的呐喊声、呼唤亲人的声音瞬间汇聚成一股撼天动地的洪流!无数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百姓,如同潮水般从西面八方的街巷涌向府前广场!他们眼中燃烧着求生的火焰,伸出一双双枯瘦的手,争先恐后,却又在金钿卫战士的竭力维持下,奇迹般地保持着一种混乱中的秩序!
广场上,堆积如山的粮食、钱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流入那些真正需要它的人手中。火光映照着一张张泪流满面、因激动而扭曲的脸庞,映照着那一双双捧着救命粮钱、颤抖如风中落叶的手。颖州城的夜,被这场焚毁旧日枷锁的大火和新生希望的光芒,彻底点燃!
“报——!”凄厉的喊声撕破了汴州宣武军节堂深夜的宁静。一名浑身浴血、甲胄残破的军校连滚爬爬地冲入,扑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和难以言喻的惊恐:
“节帅!颖州……颖州失守!州府衙门被‘金钿卫’焚毁!府库……府库被洗劫一空啊!”
节堂内灯火通明,气氛却压抑如铁。朱温端坐主位,脸色在烛光下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蜡黄,眼窝深陷,颧骨高耸,唯有那双眼睛,依旧燃烧着凶戾的火焰。他手中紧紧攥着一份染血的军报,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身体却在不自觉地微微颤抖——那是深入骨髓的“牵机引”与“蛟丹”混合毒素带来的后遗症。
“废物!”朱温的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张归霸(颖州守将)呢?死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