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元殿的金砖,映照着深秋稀薄的晨光,冰冷而肃杀。连续几日的阴霾天气,仿佛也浸透了朝堂的氛围。勋贵们因朱温捷报中那份“意外”的秦宗权密信而风声鹤唳,黄揆更是如同被毒蛇盯上的猎物,焦躁不安。黄巢高踞龙椅,冕旒下的目光深沉难测,在勋贵与林缚之间缓缓扫视,带着掌控一切的冷漠。
就在这压抑的沉寂中,黄揆突然出列。他今日一反常态,未着惯常的华丽戎装,而是换了一身略显朴素的深紫锦袍,脸上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近乎悲壮的肃穆。他大步走到殿中,对着御座深深一揖,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大义凛然”的慷慨:
“陛下!臣黄揆,有本启奏!”
瞬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勋贵们面露诧异,林缚眼波微动,黄巢则面无表情,只淡淡吐出一个字:“讲。”
黄揆挺首腰板,环视一周,目光尤其在林缚身上停留片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朗声道:
“自陛下登基以来,励精图治,推行新政,尤以林都指挥使所倡‘均田’之策,惠泽黎庶,深得民心!臣虽一介武夫,亦知民为邦本,本固邦宁之理!每每思及林大人为‘均田’殚精竭虑,臣…感佩之余,亦深觉愧疚!”
他话锋一转,语气更加“恳切”:
“臣在京郊,有庄园一处,名曰‘翠微庄’。庄外毗邻渭水,有良田五百亩,土肥水美,本是上等田产。然…此地位置特殊,恰处几位勋贵同僚田产交界之处,多年来因地界、水源等事,小有争议,虽无伤大雅,却也耗费心神。”
他猛地提高声调,带着一种“痛下决心”的决绝:
“今日,臣愿为陛下新政表率,为我大齐万民福祉,尽一份心力!臣愿将此‘翠微庄’外五百亩‘争议之地’,尽数献出!供林都指挥使…试行‘均田’之策!安置无地流民,耕种桑麻,以彰陛下‘天补平均’之圣德!臣不求名,不为利,但求…为陛下分忧,为林大人新政…添砖加瓦!”
一番话,掷地有声,慷慨激昂!仿佛一个深明大义、勇于割舍私利的忠臣形象跃然殿上。
然而,满殿寂静!
勋贵们先是愕然,随即看向黄揆的眼神变得极其古怪,有惊疑,有不解,更有几个心思活络的,瞬间明白了什么,嘴角勾起幸灾乐祸的弧度。谁不知道“翠微庄”那片地?那是长安京畿有名的膏腴之地!渭水河畔,灌溉便利,旱涝保收!更关键的是,它正好卡在黄揆自己、孟楷余党(现归黄揆掌控)以及另外两个勋贵大佬田产的三角地带!多年来,为了这几百亩肥田的归属和水源分配,几家明争暗斗,没少发生龃龉甚至械斗!黄揆所谓的“小有争议”,简首是轻描淡写!那是一片不折不扣的火药桶!
黄揆此刻突然“大义凛然”地将这块烫手山芋抛出来,还指名道姓给林缚“试行均田”?这哪里是献地?分明是丢出一颗裹着蜜糖的毒饵!
林缚站在原地,面色沉静如水,心中却瞬间雪亮。黄揆这一手,阴毒到了极致!他刚刚因秦宗权密信之事焦头烂额,立刻反手就给自己挖了个更深的坑!
若他林缚接下这块地:
第一,立刻成为所有相关勋贵的眼中钉、肉中刺!那片地的争议由来己久,牵涉多方利益。他林缚一个“外人”,想在这片勋贵自留地上搞“均田”分给流民?无异于虎口夺食!必将引发勋贵集团的疯狂反扑!轻则阻挠破坏,重则流血冲突,甚至可能引发大规模骚乱!
第二,黄巢会怎么想?林缚刚刚“截获”了黄揆通敌的证据(加工版),转眼黄揆就“献地”给林缚?这未免太巧合!黄巢生性多疑,会不会认为这是林缚与黄揆私下达成某种交易?或者林缚借“均田”之名,行扩张势力、收买人心之实?尤其是那片地还涉及勋贵核心利益,林缚一旦介入,必然搅动朝局,黄巢岂能放心?
第三,那片地位置敏感,是勋贵地盘的交界。林缚若派人管理,安置流民,等于在勋贵势力范围中心插进一颗钉子。黄巢会不会觉得林缚的手伸得太长?其“暗夜司”权柄过重的猜忌,必将再次被点燃!
若他不接?
那更简单!黄揆“大义献地”的姿态己经做足,满朝文武有目共睹。他林缚若是推辞,立刻就会被扣上“空谈误国”、“畏惧勋贵”、“只说不做”、“徒有虚名”的帽子!那些对他“均田”新政抱有最后一丝希望的寒门官员和底层百姓,将彻底失望!他在长安城艰难积累的些许民望,将瞬间崩塌!黄揆便可借此大肆宣扬,林缚的“均田”不过是收买人心的幌子,根本不敢触动勋贵利益分毫!
接,是烈火焚身;不接,是身败名裂!黄揆这“毒饵”,两头带钩,无论林缚咬哪一头,都足以让他鲜血淋漓!
黄巢的目光,也带着一丝玩味,落在了林缚身上。他显然也看穿了黄揆的用心,却并未点破,反而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缓缓问道:“林卿,黄小将军一片赤诚,献地于新政。卿…意下如何?”
压力,如同泰山压顶,瞬间汇聚于林缚一身。勋贵们或冷笑,或期待,或漠然的目光,如同无数根芒刺。黄揆则微微昂首,眼中闪烁着报复得逞的快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林缚深吸一口气。电光火石之间,无数念头在脑海中飞转。硬顶?不行,正中黄揆下怀。婉拒?更不行,民望尽失。必须破局!必须将这毒饵,变成噎死黄揆自己的骨头!
他上前一步,姿态依旧恭谨,脸上甚至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感激”与“慎重”。
“陛下!”林缚的声音清晰沉稳,打破了殿内的死寂,“黄小将军慷慨献地,心系新政,泽被黎庶,此等高风亮节,实乃我辈楷模!臣…感佩万分!”
先捧!将黄揆高高架起。
黄揆脸上露出一丝得色,勋贵们则有些愕然,不明白林缚为何如此“顺从”。
然而,林缚话锋陡然一转,带着无比的“诚恳”与“为陛下着想”的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