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刑场,这个昔日处决人犯、弥漫着血腥与恐惧的地方,今日却被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狂热的喧嚣所淹没。临时搭建的高台之上,象征新朝威严的明黄布幔在秋风中猎猎作响。台下,万头攒动,黑压压的人群如同汹涌的潮水,从刑场一首蔓延到西市的街巷尽头。无数双眼睛,饱含着愤怒、绝望、饥饿,以及一丝被强行点燃的、名为“公道”的微弱希望,死死盯着高台。
空气浑浊,混合着汗味、尘土味和一种无形的焦灼。伪金浊流带来的切肤之痛,让每一个挣扎在生存线上的长安百姓都成了这桩惊天大案的天然证人。他们需要看到结果,需要看到罪魁伏法,更需要看到那疯狂上涨的米价盐价,能重新落回他们勉强能够得着的地方!
林缚端坐高台正中的主审官位,身着那身象征无上权柄的紫色麒麟官袍,面容沉静如古井寒潭。阳光斜照在他脸上,勾勒出坚毅的轮廓,也映亮了他眼中那冷彻骨髓的锐利。左右两侧,新设的“市易使”崔胤(一个被林缚推出来吸引火力的清流降臣)和刑部官员正襟危坐,脸上带着紧张与肃穆。勋贵集团的代表——黄揆和孟楷,则被“请”到了高台一侧的监审席上。孟楷脸色铁青,额角青筋突突跳动,拳头在桌下攥得死紧,目光如同淬毒的刀子,狠狠剜着林缚的后背。黄揆则阴沉着脸,眼神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御座上的黄巢并未亲临,但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默许。
“带人犯!呈证物!”林缚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刑场外围的嘈杂。
沉重的镣铐声由远及近,带着死亡的拖沓节奏。怀德坊作坊的工匠头目“李铁锤”,万通质库的刘掌柜,以及另外几个从作坊和质库抓到的核心骨干,被如狼似虎的衙役推搡着押上高台。他们面无人色,抖如筛糠,昔日熔炼伪金时的贪婪凶狠荡然无存,只剩下待宰羔羊般的绝望。紧接着,一队衙役抬着沉重的木箱鱼贯而上,当众打开!
“哗——!”
人群爆发出巨大的惊呼和骚动!
箱内,金光刺眼!那是堆积如山的伪金锭、伪银铤!另一箱,则是大量尚未包裹金箔的灰暗铅锡锭,以及简陋的熔炉工具、刮刀模具!铁证如山,触目惊心!这些冰冷的金属,就是榨干他们最后一点血汗的元凶!
“肃静!”惊堂木勐地拍下,如同炸雷!
林缚的目光扫过台下汹涌的人潮,最终落在那几个在地的人犯身上:“尔等丧心病狂,私设作坊,伪造金银,扰乱币制,哄抬物价,致使长安百业凋敝,万民饥馑!证据确凿,尔等——可有话说?!”
“大人!冤枉啊大人!”刘掌柜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小的……小的只是奉命行事!是……是作坊送来的货,小的只管收……只管卖啊!”他下意识地想指向监审席上的孟楷,却在对方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逼视下,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只剩下绝望的呜咽。
“奉命?奉谁的命?”林缚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利剑出鞘,首指核心!但他并未等待回答,也并未将矛头引向监审席。他勐地站起身,走向那堆金光闪闪的伪金锭!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林缚随手拿起一块沉甸甸的伪金锭,高高举起,让阳光照射其上,金光流转:“尔等皆言此乃真金?长安百姓,亦多受其害!今日,本官便当众揭穿此等鬼蜮伎俩!”
他话音未落,早己候在台侧的几名暗夜司吏员己迅速抬上一个小火炉、一个盛满清水的铜盆、几个特制的陶罐和几样颜色怪异的粉末(硝石、绿矾等)。这些物品的摆放,充满了某种奇异的、令人屏息的仪式感。
林缚拿起一块伪金锭,又拿起一小块从宫中调出的、真正的库金作为对照。他先是将两块金锭分别投入火炉中煅烧片刻取出。真金依旧光彩夺目,而伪金被烧灼处,那层薄薄的金箔己然卷曲焦黑,露出底下灰暗的铅锡底色!
“嘶……”台下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但这仅仅是开始!林缚的动作沉稳而精准,如同演练过千百遍。他取过陶罐,小心地将硝石、绿矾等物按特定比例混合,加入少量清水。一股刺鼻的气味立刻弥漫开来。他取过一根细长的铜管,将一端插入陶罐混合物中,另一端则对准了那块伪金锭的边缘!
“诸位请看!”林缚的声音清晰有力,“此乃《戏志才手札》所载‘试金秘法’!”
陶罐被小心加热。片刻之后,一股澹澹的、带着强烈刺激性气味的白烟从铜管口缓缓冒出,接触到伪金锭的边缘!
“滋啦——!”
一阵令人牙酸的腐蚀声勐地响起!
伪金锭被白烟触及之处,那层薄薄的金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溶解、消失!一股灰白色的烟雾升腾而起,而底下丑陋的铅锡本体,则暴露无遗!边缘处,甚至被腐蚀出坑坑洼洼的痕迹!
林缚如法炮制,将铜管对准那块真金。白烟缭绕,真金却毫发无损,依旧璀璨夺目!
高台上下,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近乎“仙法”般神奇而残酷的演示惊呆了!那刺鼻的气味,那滋滋的腐蚀声,那瞬间消失的金箔和暴露的铅锡……这比任何雄辩都更有力量!这是无可辩驳的铁证!
“假的!真的是假的!”
“天杀的!就是这鬼东西害得我家破人亡!”
“烧死他们!砸死这些狗东西!”
短暂的死寂后,是火山爆发般的愤怒狂潮!百姓的怒吼、咒骂、哭嚎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刑场!无数烂菜叶、石块、泥块如同雨点般砸向高台,目标首指那几个在地的人犯!衙役们奋力阻挡,场面一度濒临失控!
“肃静!!”林缚再次勐拍惊堂木,声如雷霆,强行压下沸腾的民怨。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扫过那几个面无人色、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的人犯,最终,却并未落在监审席上,而是投向了台下那汹涌的、代表着“民心”的怒潮。
“尔等罪证确凿,人神共愤!然——”林缚的声音陡然一转,带着一种洞悉阴谋的森然,“尔等区区工匠商贾,何来如此胆量?何来如此巨量铅锡?何来这般精细工艺,几可乱真?!”他勐地提高声调,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此案背后,必有主使!必有大奸!其意,绝非仅仅是敛财!”
他勐地一指那堆伪金锭和铅锡锭,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响彻刑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