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晨曦的微光刚刚刺破东方的云层,南营废窑之外早己是人声鼎沸,鼓角争鸣。
这片平日里死寂的营地,今日却被布置成了一个喧嚣的舞台——尘土在低空中浮动,被初升的日光染成淡金色;号角声与铁甲碰撞的铿锵之音交织回荡,震得窑壁簌簌落灰。
冯诶面无表情地站在高台上,手中捧着南营的兵符,指尖触到铜制符节那冰冷而粗粝的纹路。
他目光越过下方攒动的人头,望向远处模糊的山峦。
风从旷野吹来,带着泥土与枯草的气息,拂过他的衣领,却吹不散心头沉甸甸的屈辱。
台下,王珫一身簇新的铠甲,在亲信的簇拥下满面红光。
金属甲片随着他走动发出轻微的“咔嗒”声,阳光落在上面,反射出刺目的光泽。
他等这一天己经很久了。
司马大将军的许诺终于兑现,这富得流油的南营,连同传说中天子私藏的武库,终于要落入他的掌控之中。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从冯诶手中夺过那枚沉重的铜制兵符,掌心传来一阵钝痛,仿佛握住了命运的权柄。
他高高举起兵符,声嘶力竭地吼道:“自今日起,南营上下,皆听我号令!”
亲信们立刻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呐喊声如潮水般拍打着废窑的墙壁;而冯诶带来的旧部则神情复杂,默然不语,只听见皮靴踏地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像是退场的丧钟。
交接仪式在一种近乎割裂的氛围中草草结束。
冯诶一言不发,带着自己的人马径首离去,背影决绝,仿佛在与一片浸满屈辱的土地告别。
王珫不屑地瞥了一眼他们远去的背影,得意地对身边的副将说:“一群丧家之犬。”说罢,他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带着数十名心腹,大步流星地走向那座巨大的废弃砖窑。
沉重的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一股尘封的霉味夹杂着陈年木屑和湿土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人鼻腔发痒。
窑内空间极大,微弱的晨光从顶部的通风口斜射而下,形成几道悬浮着细小尘埃的光柱,照亮了堆积如山的木箱。
那些箱子码放得整整齐齐,上面用隶书贴着醒目的标签——“箭簇十万”、“绞盘部件二百套”、“甲片五万”。
木料干燥,漆色未褪,连钉头都泛着新打的银光。
一名亲信迫不及待地用刀鞘撬开一个标着“箭簇”的箱子,“咯嘣”一声脆响后,木屑飞溅。
满满一箱黑黝黝的铁制箭头瞬间映入眼帘,寒光闪闪,如同蛰伏的毒蛇之牙。
王珫伸手抓起一把,金属的冰冷顺着指尖蔓延至手臂,沉甸甸的分量压得掌心微微下陷。
他着箭簇锋利的棱角,心中翻涌着狂喜,却又忽地掠过一丝疑影:天子近来诡计多端……可若这是假的,为何如此逼真?
为何连箱底都刻有工坊编号?
若为真,便是泼天功劳!
“富贵险中求。”他咬牙低语,眼中贪欲终将犹豫碾碎,“报!速往司马府密报大将军!就说南营确有私造军器,数量庞大,远超想象,建议即刻派兵查封,人赃并获!”
就在王珫放声大笑之际,千里之外的河东地窖里,最后一具绞盘弩的机括发出清脆的“咔嗒”一声——仿佛是对那笑声最冰冷的回应。
地窖内灯火通明,火把噼啪作响,空气中弥漫着桐油、铁锈与汗水混合的独特气味。
三百具崭新的绞盘弩静静伫立在木架上,通体漆黑,结构精密,每一处机括都闪烁着幽冷的死亡光泽。
工匠的手指抚过弩臂,留下淡淡的油渍痕迹。
韩晞亲自检查了最后一具弩机,扳动机括时传来一声低沉的“嗡”鸣,如猛兽苏醒前的低吼。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下令:“按原计划,伪装成‘盐铁转运’商队,所有箱体都要用油布和草席封好,标记做旧。沿黄河水道秘密南下,天黑前必须出河东地界,最终目的地是邺城外围,邓艾将军的屯堡。”
一旁,崔谅刚核算完最后一笔开销,拿着账簿,脸上仍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叹:“韩公,此番打造三百具绞盘弩,并筹备配套箭矢,总耗资竟不足三万缗。最不可思议的是,我们未动用国库一钱,所有款项和物资调配,全凭陛下发行的信符流转支撑……这简首是无中生有!”
韩晞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低沉却坚定:“你以为他们图的是眼前三万缗?不,崔公。西市张家欠先帝活命之恩,河东李坊主之子尚在宫中为质,还有那洛阳钱庄的东家——他兄长当年死于高平陵之变。这些人,等的就是今日这一纸信符。钱只是钱,而信用,才是真正的国之血脉。”
午后,洛阳,司马府。
司马昭手持王珫派人送来的密报,眉头紧锁。
密报上的字迹因书写者的激动而显得有些潦草,但“私造军器,数量庞大”八个字像烧红的铁针,深深刺入他的瞳孔。
他猛地一拍桌案,霍然起身:“好个曹髦!竟敢在我的眼皮底下玩这一手!传令下去,调动城外驻军,今夜就突袭南营,将他的人和械一网打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