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朝,曹芳正襟危坐,议及边防军务,神色如常。
忽然,他脸色一白,猛地扶住龙案,急促地喘息起来,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指尖冰凉,触感如握寒铁。
“陛下!”内侍大惊,慌忙上前搀扶。
曹芳却一把推开他,双目圆睁,死死盯着空无一人的殿角——那一瞬间,他仿佛真看到了父皇披血而来,龙袍染赤,口唇微动,似在低语。
“别过来……别过来!先帝……朕昨夜又见到先帝了……他说……他说宫中有鬼,是来索命的……”
他声音颤抖,眼中泪光闪动,不知是演,还是痛到了极处。
满朝文武哗然,惊愕地面面相觑。
一个皇帝,在朝堂之上公然言鬼神,这简首是荒唐到了极点!
贾充站在百官之首,垂下的眼帘后,一抹难以抑制的喜色一闪而过。
退朝之后,他立刻奔赴大将军府,向司马昭密报:“陛下今日在朝上胡言乱语,神志己然昏乱。依臣之见,此乃天赐良机,或可不废而崩,免去天下悠悠之口。”
他深知,司马昭虽掌兵权,然事涉废立,仍需其母张春华点头——那位曾亲手鸩杀政敌、素有“毒凤”之称的老妇,才是司马氏真正的影子主宰。
于是他甚至迫不及待地去见了张春华,阴狠地建议道:“太后可降懿旨,命太医为陛下调制‘安神汤’。只需剂量稍重,不出三日,便可永除后患。”
他们不知道的是,太医署的一举一动,早己在曹芳的亲信宦官李昭的监视之下。
李昭早年曾在太医署为杂役,识得药性,更与一名老药童有旧,每月初一,必以赏钱换得药方抄录。
据方中剂量推算,钩吻与乌头若日服两剂,不出三日,必致神昏气绝。
当“安神汤”的方子里赫然出现了钩吻与乌头这两味剧毒之物的名字时,药童手一抖,墨汁滴落,却仍迅速誊抄一份,趁夜塞入李昭的香囊。
曹芳坐在昏暗的内殿中,听完密报,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笑。
“他们要我死得像个病人,”他对着摇曳的烛火轻声自语,“我偏要活得像个疯子。”
三日后,就在贾充等人以为“安神汤”即将生效时,曹芳却突然下旨,召裴元于长乐宫偏殿,独奏大曲《破阵乐》。
殿内仅有两名小宦官侍奉,他们都是贾充新近安插进来的眼线。
《破阵乐》的鼓点雄浑激昂,金戈铁马之声仿佛穿透了宫墙,震得梁上尘埃簌簌落下,触之如细雪拂面,鼻息间尽是陈年木灰的呛味。
曹芳坐在御座上,起初只是随着节拍微微颤抖,双目赤红,额角青筋跳动。
他闭上眼,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痛感如针,刺得他清醒,也刺得他愤怒升腾。
“我要疯……我要疯……”他在心中默念,仿佛听见父皇临终前的咳血声,看见母后被拖出寝殿时的白发飘散。
忽然,一声重鼓炸响——
他猛地睁眼,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拔出悬于壁上的天子剑,疯狂地劈砍着殿内的廊柱。
剑锋撕裂空气的锐响、木屑飞溅的噼啪声、柱体震动的嗡鸣,在狭小偏殿中回荡。
朱红漆柱上留下一道道深可见骨的划痕,指尖抚过,粗糙而温热,仿佛渗出了血,掌心传来木刺扎入的细微痛感。
两名小宦官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牙齿相击,发出细碎的咯咯声,冷汗浸透内衫,贴背如冰。
曹芳砍累了,又弃剑于地,扑倒在地板上,像个无助的孩子般嚎啕大哭,哭声嘶哑,混着抽噎与呜咽,地板的凉意透过衣袍渗入骨髓:“叔父……叔父救我……他们都要害我……”
这一场惊心动魄的“癫狂”,被两名宦官“亲眼所见”,一字不落地传到了贾充耳中。
贾充初闻尚存疑虑,命心腹宦官反复查问两名眼线,确认陛下言行毫无章法,甚至错认内侍为先帝灵影,方信其真疯。
当夜,贾充密召心腹数人,于府中密室举杯:“曹芳小儿己然疯癫,不足为虑!我等只需静待其暴病而亡,便可迎立新君,大事可成!”众人低声附和,酒杯轻碰,笑语压抑而阴冷。
他们无人知晓,在那场看似癫狂的表演中,曹芳每一声“杀”字的怒吼,都并非随口而出。
其发声的间隔、长短,都精准地踩在了裴元敲击的鼓点上。
那是洛阳城中,曹氏旧部暗中编练的夜巡死士,夜间紧急集结的暗号。
而真正扭转乾坤的情报,却藏在一个“聋”字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