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芳早就命李昭用重金收买了宫中一名年老的聋役。
此人因耳聋,从不参与宫人间的闲聊,为人也最不起眼,专司清扫各处宫殿的落叶与尘埃。
裴元将他从贾充脚步声中听出的频率变化、从其随从交谈中捕捉到的语速缓急,编成了一套复杂的“音谱暗码”。
这套暗码基于古琴“十三徽位”的指法组合,每种组合代表一个数字或字母,如同摩尔斯电码般精密。
裴元演奏时,在固定段落插入三组异常滑音作为信号起始标志。
李昭立于殿外,手中紧握一枚铜铃,每当裴元弹出特定徽位时,他便以左手拇指在掌心刻下一道短划——那是他们多年磨合出的“无声记号”。
再由李昭将这套暗码,转化为另一套更隐蔽的指令,交给那名聋役。
此人虽聋,却眼神锐利,记性极佳。
李昭曾以“宫廷扫地规程”为名,教他一套“十二节律”,每种节奏对应不同指令。
寻常人扫地轻重随意,而此人每日寅时扫长乐宫前廊,总是一、三、五重,二、西、六轻,第七下必顿三拍——这非懒即怪,宫人皆笑其呆,却不知那是‘东府有变’的警讯。
他靠脚底感受地砖的震颤,左手紧握特制竹帚,柄端嵌有铜环,每一下扫动,不同力度带来不同频率的嗡鸣,震动传入骨中,如鼓点般清晰。
他自幼习此“地听扫法”,每一击轻重缓急,皆如刻刀入木,分毫不差。
就在贾充大宴宾客的那个夜晚,依据聋役传递来的“扫地节奏”,曹芳提前得知了三名被通缉的曹氏旧吏的藏身之处即将暴露。
他立刻启动暗线,将三人连夜转移。
次日凌晨,当贾充的校事府精锐如狼似虎地扑向那处民宅时,只看到人去楼空的景象。
贾充接到报告,在府中暴跳如雷,怒斥属下:“定是情报有误!给我查!”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布下的天罗地网,为何会屡屡扑空。
他永远不会想到,他最严密的谋划,是被一个盲人“听”了去,再由一个聋子“说”给了那个他眼中的“疯皇帝”。
深夜,万籁俱寂。
曹芳独自立于宫中最高的观星台上,夜风猎猎,吹动他宽大的玄色帝袍,衣袂翻飞,触之如铁布绷紧,寒意刺骨。
裴元抱着古琴,如一尊雕像般静立其后。
风中,送来远处更夫的打更声。三更己过。
盲眼的琴师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陛下,三更鼓后,东市方向,有刀鸣之声。”
金属轻颤的嗡鸣,夹在风中,如蛛丝般细微,却清晰可辨,仿佛有千军万马在暗巷中悄然列阵。
曹芳凝视着夜幕,点了点头,声音同样沉静:“是我们的刀。”那些被他提前转移的旧吏,正在清除贾充安插在城中的部分眼线。
裴元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动了一下琴弦,发出一声清越的铮鸣,仿佛在回应那些远方的刀剑之声。
“他们以为,盲者无用,聋者无知,疯者无谋。”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可您曾说,这世上最锋利的刃,往往就藏在最不为人知的暗处。”
夜风陡然转烈,将他翻飞的袍角卷起,在清冷的月光下,宛如一面蓄势待发的战旗,正于无声中初次扬起。
万籁俱寂,唯有远方更鼓隐隐,如同战鼓初擂。
良久,曹芳才缓缓从袖中抽出一册薄薄的卷宗,封皮上用篆文写着《宗室录》三字。
他借着星光,翻至末页,那里记录着早己被排挤出权力中心、散于各地的远支宗亲。
他的手指,在“曹据”、“曹宇”等几个名字上轻轻一点。
曹据曾镇守淮南,麾下仍有旧部;曹宇与凉州豪族联姻,隐有兵权。
二人虽称病不出,却是曹氏最后的屏障。
他合上《宗室录》,转身望向廊柱后的阴影:
“李昭。”
李昭的身影无声无息地从廊柱后走出,单膝跪地:“奴婢在。”
“去查。”曹芳将名册递给他,目光幽深如渊,“我要知道这些叔祖们,如今身边都有谁,病的,又到底是身,还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