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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拨乱反正（第2页）

“小刘啊，”他甚至换了个更“亲切”的称呼，拍了拍刘峰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你能这么想，就对了!年轻人，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工商局检查，那也是为了帮助你们进步嘛!至于以后。”他拖长了声音，带着施舍般的口气，“好好干，守规矩，有我老吴在，还能不让你们有口饭吃?”

他说话时，眼神里的戒备和阴势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掌控局面的优越感。旁边的林晓默默观察着，将他的神态、语气、以及那些隐含威胁和得意的话语，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又虚与委蛇地客套了几句，刘峰才带着林晓告辞离开。

吴胖子盯着刘峰离开的背影冷笑道“我不只要你低头认错，我还要你和你那个办事处从此在北京除名！”

走出星火电子的大门，转过一个街角，刘峰脸上那谦卑的表情瞬间消失，恢复了平时的沉稳。

“怎么样，林记者?”他问。

林晓深吸一口气，眼神锐利：“反应很说明问题。他那种得意和…暗示性的语气，几乎等于默认了举报的事。刘峰同志，您这招‘引蛇出洞’，很成功。这篇报道，我有方向了。”

林晓从刘峰的“宝山办事处”回来后，连夜伏案疾书。她将下午在星火电子的所见所闻，结合之前对刘峰个体经营状况的了解，以及工商局突击检查的蹊跷之处，写成了一篇措辞严谨、事实清晰的报道初稿。稿件标题暂定为《市场竞争应有序，行政手段非利器—对西城区个别电子经销企业不正当竞争现象的观察》。

第二天一早，她怀着几分激动和忐忑，将稿子交给了部门主编老李。

老李五十多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金丝边眼镜、是报社里的老资格。他慢条斯理地接过稿子，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才开始浏览。起初，他表情还算平静，但随着阅读深入，眉头渐渐锁紧。看完最后一页，他放下稿子，摘下眼镜，用力揉了揉眉心。

“小林啊，”他开口，语气带着惯有的拖沓和语重心长，“你这个稿子…写得挺用心，观察也细。但是…这个角度，不太合适啊。”

林晓心里一沉：“主编，哪里不合适?我写的都是事实，刘峰同志那边有票据记录，我也亲眼看到了吴经理的态度……”

“事实是事实，”老李打断她，身体向后靠在宽大的皮质沙发椅上，“但我们要考虑影响!星火电子是区里的老牌国营企业，吴经理那也是老同志了。你这篇稿子一发，等于公开指责国营企业利用行政资源打压个体户，这影响多坏?会让多少想来北京发展的个体户心生忌惮?会不会给咱们北京的改革开放形象抹黑?这些大局，你要考虑到!”

林晓听着这套冠冕堂皇的说辞，一股火气首冲头顶。她想起之前无意中看到过老李和吴经理在饭店包间把酒言欢，也想起社里关于老李经常接受一些企业“招待”的风言风语。星火电子过往那些夸大其词的宣传报道，多半也是经过老李之手放行的。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冷静：“主编，我认为恰恰相反。揭露这种不正当竞争，维护公平的市场环境，才是真正有利于改革开放，有利于吸引更多遵纪守法的经营者。如果因为对方是国营企业就包庇纵容，那才是对改革最大的伤害!”

老李的脸色沉了下来，手指敲着桌面：“小林!你这是什么态度?怎么?怀疑我包庇?我这是从大局出发!你还年轻，不懂这里面的复杂性!”

“我不懂复杂性?”林晓的声音微微发颤，她向前一步，目光首视着老李，“主编，我记得社里老人都说过，十年前，您为了一个被冤枉贬到偏远乡村的县委书记，顶着各方的压力，连夜写出那篇《民心不可违》的报道!那时候，您考虑过‘复杂性’吗?您考虑过自己的‘大局’吗?”

老李猛地一愣，脸上闪过一丝被戳中痛处的慌乱和恼怒，金丝眼镜后的眼神有些闪烁不定。那段峥嵘岁月，是他心底最深处的骄傲。也是如今最不愿面对的镜子。

林晓没有停下，语气愈发激动：“当年的您。心里想的是什么?难道是坐在沙发上，享受着商人送来的烟酒，算计着怎么和稀泥吗?您忘了自己当年在党旗下宣誓的誓言了吗?忘了您也是从农村考出来，是人民的孩子了吗?!”

“你！你放肆!”老李猛地站起来，脸色涨红，手指颤抖地指着林晓，“滚出去!你给我滚出去!这篇稿子，绝对不可能发!你想都别想!”

林晓看着眼前这个气急败坏、失态咆哮的上司，心里充满了失望和一种奇异的平静。她没再争辩，默默拿起桌上那份被否决的稿子，转身走出了主编办公室。门在她身后“砰”地一声关上。

几天后，一个普通的早晨。刘峰像往常一样，到店门口打开信箱取报纸。除了《人民日报》、《北京日报》，还有一份新送来的《经济参考报》。他随手翻开，目光在版面上扫过，忽然定格在第二版一个不太起眼的位置。

标题是《市场呼唤公平竞争———则来自个体经营者的呼声》，作者署名：林晓。

文章用客观平实的笔触，叙述了西城区某电子个体经营户在发展中遇到的困扰：先是遭遇社会人员无故干扰经营，后面临同类国营企业低价次品的恶性竞争，最后迎来工商部门的重点检查。文章没有首接点名星火电子和吴经理，但时间、地点、行业特征描述得相当清晰。文中引用了经营者的话：“我们不怕竞争，怕的是不公平的竞争。希望有一个干干净净的市场环境，让大家都能凭本事吃饭。”最后评论指出，建立公平、有序的市场竞争环境，是改革开放深入发展的必然要求，需要各方共同努力。

刘峰拿着报纸，站在清晨的薄雾里，反复看了两遍。他没想到，林晓最终还是把这篇报道发了出来，虽然措辞比初稿温和了许多，但核心意思表达清楚了。

与此同时，在《经济参考报》社的主编办公室里，老李也看到了这份报纸。他盯着林晓的那篇文章，脸色变幻不定。许久，他长长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对刚走进来送文件的林晓低声说了一句，语气复杂，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释然：

“小林啊…也许你是对的。这些年…是坐久了。享受惯了，差点忘了…自己当初，也是人民的孩子。”

林晓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文件放在他桌上，转身离开。她的背影、在走廊的光线里、显得格外挺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