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成一条河,脚踩进去,就满是罪孽。
原筠开始讨厌母亲喊他筠筠,开始讨厌“筠筠”这个名字。
但在很多年以后,原筠又喜欢了。原因是林秋笙喊他筠筠,林秋笙年轻健康的气息,像春天,对待枯萎的枝叶同样温柔。植物是很敏感的,敏感的嗅到一丝生气,只要闻到,就会不管不顾,管你是地缝,还是贫瘠土地,照样开花,活给你看。
对于其他人来说,就不由觉得有点恶心了。因为那本该是干净的土地,不适合死皮赖脸的花,突兀的生长。
“筠筠?”林秋笙试探的轻轻搂住原筠:“真的不去医院?”
原筠脸色苍白的摇摇头,他乞求林秋笙不要带他回家,因为他突然想起他不能把肮脏的回忆带回家。他不要去医院,医院不是什么好地方,他伤痕累累,不想让人用探究的目光,去揣测,他怎么了,因为什么原因,搞成这幅惨样。
他好累,呼吸发沉,眼睛里涌上泪水,就又是一层迷雾。
林秋笙把手放在原筠的额头上,另一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林秋笙的目光是担忧的,温柔的。他的脸,是英俊的,帅气的。身体是健壮,健康的……
“不发烧。是不是胃炎?”林秋笙揣测,但他隐约明白,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泪水突然夺眶,原筠无声的哭着,他的泪,是滚了线的珠子,慌乱的跳在地上,再也无迹可寻。
林秋笙焦虑,他不知道怎么找一个人掉落下去的眼泪,正如他安抚不了原筠。他耐心,温柔的要去抱原筠。
原筠却忽然推开他,捂着脸凄凄得哭着,好像有半截身子断了,被折断了,他的原筠,或许一直是断的,断成一截一截的,是勉强靠什么东西糊上的,那么脆弱,那么不堪。
原筠的哭着,他看林秋笙,目光是恳求,悲痛,无法回头,绝望。林秋笙忽然站起来,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是怎么站起来的。
只是身体快速的反应,像是要避难一样。
脑子也一样,他受过的训练,经验,都在此刻让他的心受苦。只这一眼,他和原筠对视。
林秋笙就不明白的,不明白的明白了什么。或许这样说真的很矛盾,但人在大难临头时,或多或少都会感觉出什么。
原筠白色的脸,哀痛的目光,楚楚的望着他,那是一个渴望赎罪,渴望救赎,渴望拥抱的目光。
一时间,所有的线索,是原筠的眼泪,又一滴一滴回到林秋笙手里,林秋笙的心在拒绝,脑子已经快速的把它们穿好,穿在一起。
天哪!天啊……原筠……原筠……林秋笙望着原筠青白色的脸,他想起了魔女案的多个案发现场,铁床,杀猪用的塑料布,溅到墙壁上的血,残缺的尸体。
和尸体的臭味,那种味道,没有人想再闻第二次,那是被害人绝望的失禁。
失禁,林秋笙也在失禁,他的灵魂在失禁,一点点拧巴,像拧毛巾。
天啊,原筠……天啊……?
第四十八章:我不能
林秋笙看自己的眼神,让原筠有一种被生吞活剥的痛苦,他看他,好像觉得原筠已经疯了。
原筠的体内缓慢的,蒸腾起苦涩。巨大的痛苦来临,使他的皮肤发痒,轻轻颤抖。他看着林秋笙,觉得自己心跳,忽然就停止了。
他想,他同样病态。
痛苦慢慢使他平静,他从绝望中获得宁静。原筠伸手,擦掉自己的眼泪。他看着林秋笙,看林秋笙扭曲的神情。他猜想林秋笙知道了多少,如果他要问,他不能说。
始终,原筠明白。他唯一不能背叛的人,是她母亲。而林秋笙,他只希望,他活着。
原筠的牙齿发颤,他想他母亲或许会有一天来找他,他逃不过的,没有人能从她母亲手里逃过。他后悔了,他甘愿一辈子被关在精神病院里,或者被他母亲拆得破破烂烂……他不该来找林秋笙。
林秋笙……会死的。像是预感,在不停警告原筠,林秋笙蹲下来,伸手轻轻把原筠抱在怀里,原筠的身体,就像尸体一样冷,林秋笙抱紧他,原筠没有任何回应。
林秋笙抱紧原筠,跟原筠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原筠。”
原筠眨了眨干涩的眼,缓缓的扯出来一个,僵硬的微笑,他说:“不要道歉,林秋笙,你会恨我的。我不能保护你,他们说的对,我会毁了你,说真的……”他干巴巴的重复:“我会毁了你。”
半响,林秋笙说:“我不会让你毁了我的。”他捧着原筠的脸,摆出原筠认识的神情,温柔的,让人安心的神情,他说:“我爱你。”
原筠不愿承认,他把目光飘走。
林秋笙用固定住原筠的脸,他一字一句,郑重的向原筠承诺:“不会有事的,你是得了胃炎,你只是身体不舒服,喝了药,就会好,好吗?”
原筠看着林秋笙,像是讥讽,像是悲哀,又如同怜悯自己,他的手非常冷。
林秋笙把他按住,严肃的对他说:“原筠,你什么都不知道。”原筠一愣,林秋笙的眼睛,看起来像块石头,人们总说,黑色的眼睛像黑曜石,这是真的,林秋笙的眼睛,像石头,他的目光让人如鲠在喉,原筠穿肠破肚的痛,痛到不能再痛。林秋笙教他说谎,原筠看出,林秋笙也在对他说谎。
林秋笙把沉甸甸的目光,压抑的东西隐晦的传递给他,他紧紧握住原筠的手腕,像要折断一样的握着。林秋笙每一句话,都是咬着牙说的,但他非常平静,他对原筠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对吗?”
原筠看着他,点点头。他确实知道的不多,他只是……害怕,他知道他母亲会找到他的,她不会放过他,不会原谅林秋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