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氏祖宅中,昏黄的烛光下,顾氏家主顾雍,这位以雍容雅量著称的江东名士,此刻面沉似水,手指无意识地捻著腕间一串冰冷的玉珠。
他对面,张氏家主张温,素以刚直闻名的老臣,鬚髮皆张,胸膛剧烈起伏,如同压抑著风暴。
“朱然!朱然此獠!”
张温一拳砸在紫檀案几上,震得茶盏叮噹作响,茶水四溅,
“带著他那群黑鳞恶犬,如入无人之境!强索我张家淬火秘录,更將我族中精研铸术的三名匠师强行押走!
口称『徵调”,实为劫掠!欺人太甚!”
顾雍缓缓抬眼,眼中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冰冷:
『我顾家亦未能倖免。织造司的掌案、染坊的大师傅,连同几箱秘不示人的古本《机图谱》都被请走了。
朱然手持至尊手令,言明乃迁都夷州,需集江东菁华,以备后用。”
他嘴角勾起一丝惨澹的讥讽,
“好一个『以备后用”!此等行径,与盗匪何异?掘我世家根基,断我文脉传承,此乃绝户之计!”
“至尊至尊岂能如此糊涂!”
张温痛心疾首,“夷州蛮荒瘴疗之地,纵有山海之险,岂是长久之基?
弃祖宗基业,绝江东生民之望,更行此自毁长城之举!
我等必须面见至尊,痛陈利害!朱然此等酷吏,必须严惩!”
“面见?”顾雍的声音带著一丝苍凉的无力,
“陆伯言前日入宫,欲劝諫,被至尊以“军务紧急”为由,晾在殿外一个时辰,
最终只得了句『大局为重,卿当体谅”!
恐怕至尊心意已决。”
就在两人相对无言之时,密室侧门被敲响,
“老爷,陆参军前来拜访!”
顾雍与张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惊疑。
“他来作甚?”顾雍对陆逊素无好感,他始终认为此人城府极深,非善类。
昔日庐江城破,陆家上下几被孙策屠戮殆尽,江东第一大族就此沦为四姓之末。
即便如此,孙家对陆氏的压制亦从未稍减一一前任家主陆绩,此刻尚在南海蛮荒瘴之地充任微末小吏!
而陆逊竟无视这血海深仇,投身孙权魔下。
顾雍面色沉鬱,指尖无意识地敲击著冰冷的案几。
管家垂手侍立,大气不敢出。良久,顾雍才从齿缝中挤出两个字:
“有请。”
脚步声由远及近,陆逊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身著素色深衣,身姿挺拔如松,面上带著惯常的沉静,仿佛踏进的不是对他满怀戒备的顾府,而是一处寻常院落。
他拱手一礼,姿態无可挑剔:“逊,见过顾公,见过张公。
顾雍没有起身,目光锐利如刀,毫不掩饰审视之意:
“陆伯言,贵足踏贱地,所为何来?”
他刻意將“伯言”二字咬得清晰,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讥消。
陆逊对顾雍的冷淡视若无睹,逕自走到客席坐下,动作从容不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