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地睁开眼,只觉得额头青筋直跳。
这么晚了,他不在寝殿歇下,来这儿做什么?真是扰人好梦!
容棠无可奈何地起身,匆忙将满头长发挽起,又换了身衣裳。做完这一切,御驾到达的通传声也已响彻长乐宫内外。
她搭着烟雨的手走了出去,只觉得整个人疲累不堪,忍不住连打了好几个哈欠,眼底水光涌动。一旁的飞雪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心中诧异为何娘娘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丝毫没有见驾的喜悦和兴奋。
殿门洞开,廊下的宫灯被风吹得微微摇晃,映着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缓缓由远及近。容棠眨了眨眼,脑海中不合时宜地想起前世的情形,心情十分复杂。
夜风吹着她的发梢,容棠情不自禁有些发抖。活了两辈子,她还是头一回见到已经死了的人。一想到前世这个人就躺在自己撞死的那口棺材里,还曾经变成鬼在梦里恐吓自己,她忽然自心底腾起一股惧怕,这来的是人还是鬼啊?
虽说上回万寿宴她也见到了这位陛下,但那时昭阳殿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她与他之间又隔着重重人海,心底的异样被尽数冲散了。可今日就不同了,黑灯瞎火的,待会她还得与他在寝殿内单独相处,怎么能不害怕。
一旁的烟雨见自家姑娘突然身子一颤,忙问道:“娘娘怎么了?”
容棠回神,勉强低声道:“无事,只是有些冷。”
烟雨怀疑地看了眼姑娘。她的手心分明是热的啊。
来不及想那么多了,皇帝已经走到了近前。
容棠深吸一口气,低眉敛目,按着规矩盈盈下拜,口中道:“臣妾恭迎陛下圣安。”
墨蓝色的袍角拂过莲花纹地砖,在她面前停住。容棠垂着眼,却能感受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许久,皇帝才道:“贵妃不必多礼。”
容棠起身,跟在他身后进了寝殿。宫人们很快将殿内烛火尽数点亮,又奉上茶来,侍奉皇帝在窗边炕上坐下。
离得近了,她感受到了他身上的热意,也听清了他的呼吸声,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容棠想着宋姑姑先前教导的礼仪,便接过岚月递过来的茶,端正地摆在皇帝面前,柔声道:“陛下请用茶。”
她白皙的手指拢在藕荷色衣袖下,将白玉茶盏轻轻搁在了炕桌上。皇帝凝视她片刻,便缓缓端起茶盏。
殿内静悄悄的。容棠此刻早已睡意全无,脑海中思绪飞转,想起当日宫宴上,自己也是如今日一般只看得清他下颌的线条。只是此一时彼一时,从前身为臣子不敢直视天颜,如今她已经是妃嫔了,难道还不能看一看皇帝的眉眼吗?她这样想着,便悄悄抬眼,想着趁皇帝用茶之时好好观察一番他的模样。
她的目光顺着皇帝的袖口上移,掠过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再到他挺拔的鼻梁和微微垂着的眉眼。皇帝不愧是天潢贵胄,动作不紧不慢,贵气天成,连呼吸的节奏都是轻而平缓的。他安静地品着茶,目光收拢,并未向她这边看过来,容棠打量的眼神不由得大胆了一些。
恰在此时,皇帝用罢茶水,随手放下茶盏,顺势抬起眼眸,正与容棠四目相对。那双眸子幽深如潭水,即使对上她毫不遮掩的目光也不曾掀起一丝波澜,而是静静地端详着她,隐含探究之意。
他眉眼深如浓墨,鼻梁挺拔峭直,薄唇微抿,不笑时自有一股身居高位者的清峻冷肃,然而看过来的目光却又隐隐有一丝柔和的意味。
总体而言,皇帝是个十分清朗俊逸的男子,有一副绝佳的皮囊。
容棠忙垂下眼眸,顿觉耳根发烫,心中却情不自禁感到满意。身为妃嫔,即使不会以寻常挑选夫君的标准来看待皇帝,却也不愿日后与自己朝夕相处的是个粗野丑陋之人,否则她真的无法接受与这样的人同床共枕。
此刻,殿内侍候的宫人们都退到了外间,只余下他们二人。
她从未和陌生男子这样独处过,况且这个人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又是她名义上的“夫君”。容棠正努力回想着宋姑姑的教导,却听他开口,声音较之方才温和了一些:“头一日入宫,可还习惯?”
容棠回神,回答道:“多谢陛下关怀,臣妾觉得一切都好。”
皇帝打量了一下四周,微微颔首道:“若是长乐宫要添置什么,或是缺了人手,尽管差人去办便是。你是贵妃,往后宫务皆由你亲自做主,不必特意知会朕。”
容棠道:“是。”
这样一番对话后,皇帝又沉默了片刻,仿若后知后觉般发现她还站在原地,抬了抬手道:“坐吧。”
容棠依言坐下。这样的角度让她不必刻意低垂着眉眼去避免和皇帝对视,而是可以自然平视前方,目光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他唇角。
“后日会为你行贵妃册封礼。”皇帝开口。
容棠应道:“先前宫中的宋姑姑已将此事告知臣妾,尚仪局明日亦会向臣妾讲解典礼详细流程与规矩。臣妾会好生学习和记诵的。”
皇帝颔首,半晌都不曾再作声。
容棠状似无意地瞟了他一眼,却见他神色怔忡,眼底泛着几丝犹疑,似乎想要开口,却迟迟未曾启唇。她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仿佛眼前这位陛下面对她时有些拙于言辞,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有些诧异,又有些好笑。运筹帷幄的天子,竟也有不知所措的时候?还是因为他未曾有过后妃,因此不知该如何和女子相处?
许久,皇帝似乎从沉思中回神,站起身,负手向外走了几步,回头看向容棠,微一踌躇,缓缓开口道:“时辰不早了,朕先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