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霜小心思从来不少,但他惯会喜怒不形于色,从进门起表情就没大变化,只是规矩地坐着,偶尔喝一杯酒、吃两粒花生;反倒是苏信昭,陈年旧事听得来劲,两眼放光。
楚浊低声嘟囔:“倒也好啊,虽然性别搞错了,你妈话总是没说错——你遇到了珍惜你的人。”他说到这,抬眼看小苏。
苏信昭一怔,心思被楚浊轻易挑破,他生怕在这节骨眼上惹楚霜厌烦,赶快看楚霜一眼。然后,他发现楚霜像是无所谓,看着杯中酒眼皮都不掀,不知道是过耳没过心,还是走神了压根没听见。
老楚看苏信昭提及“在意”变脸比酒鬼还快,顺着刚才的话对苏信昭说:“阿麟一心铺在军中,到死身边也没个人知冷暖,小螭又十来岁就没了。楚家三个儿子只剩一个,现在我知道他身边有你照应着挺好的,往后你多对他好,他也自然会对你好,他是个心软的孩子……往后……往后啊……”话到这顿住了,楚浊眉心起皱,脸上极快地划过痛苦,跟着,他认命了似的合了下眼睛,嘴角滴滴答答几滴落血,沾在前襟。
“……爸!?”楚霜瞬间不淡定了,窜起来险些带翻桌子,“快叫大夫!”
他一巴掌呼在紧急呼唤铃上。
苏信昭也惊了:酒没有毒呀!难道是菜?
后怕宣天而至,他赶快看楚霜,见他活蹦乱跳,所以后一推断也不大可能。
于是小苏蓦地抄起楚浊的杯子,放在鼻子边闻——
末那识很快判断出答案:宿主,您接触的物品上有大量神经阻断药物,用于治疗躁狂型精神分裂症,用量已经达到毒素标准。
苏信昭急问:中毒者出现呕血,怎么治?
末那识回答:通常神经阻断药物不会导致吐血,患者吐血多因用药量过大指使内脏超负荷、从而引发其他病灶急症,这种情况说明药量超阈值太高,很难救治,非常抱歉。
“大夫……大夫怎么还不来!”楚霜爆喝。其实,从事发到现在不过两三秒,大夫怎么能来得这么快?但他转身要往病房外冲。
“我去!”苏信昭知道老头子大概没治了,但出于对楚霜的情绪关怀,还是要去叫医生的。
“都不许去!”楚浊拼尽全力扑向楚霜,死命抓住儿子的手臂,血从他口鼻往外涌,溅在楚霜身上,“不许去!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只有我死,才能保全你的名声,星航军才不会被破坏,更不会易主!这些年爸爸一直迁怒你,跟你说句对不起……很多事情不该你承受,更不是你能左右的,我却拿你当出气筒、怪了你这么多年……现在死老头子要去见你大哥了,往后不会有人再这么对你了,你守住他的心血。”
楚浊体征异常,脚环开始暴鸣示警。
他站不住了,人往下坠,却非要挂在楚霜身上、狠命挠着他的手臂和衣裳不放手,衣料给扯得直绷绷的,像下一秒就要“呲啦”。
楚霜在扰得人心烦的尖锐“滴滴”声中,哈腰抱起父亲挪到床上。他脸冷得吓人,嘴唇发抖,说不出话,眼看拧老头是奔着死去的,还是想把他嘴角的血抹干净。
刻在DNA里的父子情系,让他不忍心,让他想倾尽全力救他。
这一瞬间,他脑袋像开了道闸——
想起父亲为什么会在这里。
父子间的旧事也如泄洪般轰洒。
他想起爷儿俩闹的无数次别扭,也想起自己气头上想对父亲说的话“如果你活得那么不开心,离开也是条出路”……
话不曾出口,依然成谶。
但真到这一刻,他又无论如何都不想接受。
楚霜眼睛发酸,视线模糊,他分不清这是眼压异常,还是有泪水朦胧。
他常年戴纳米幻肤,真实肤色白得发惨,现在眼圈稍有充血,就染上一圈红晕。他微仰起头,不想让楚浊看出来,也不想让眼泪掉下来。
而楚浊还是看见了,他动容——
或许人之将死,老头的心软了些,又没办法彻底软下来。即便是现在,让他在楚霜和另外两个儿子之间做抉择,他也会决然地放弃楚霜。可楚霜又有什么过错呢?
他抖着手去碰楚霜的脸:“别哭,爸爸是个老混账,没对你好过,不值得你掉眼泪。想想我的过分,你就没这么难过了。还有……还有一句最重要的话,你给我记住!将来无论是谁、告诉你有关艾登亲王实验的内幕,你都不要信!他们居心不良!别有所图……往后只剩你自己了,好好活下去,帮你哥守好心血。”
楚霜怔怔的,脑子转不过来:什么内幕?我是个克隆人吗?这我知道啊,大哥早就告诉我了……
苏信昭去喊大夫,赶回来恰巧看见这一幕。
乍看是父子冰释,温情且扎心,但细想呢……
楚浊最在乎的还是长子心血。他字字句句像为楚霜着想,事实上,楚霜不过是个帮他守执念的工具。
执念生障,得失囚牢。
可悲又可笑。
小苏生气,小苏没法多吱嘴。
而后,医护人员推着急救设备打仗似的赶来了。
但楚浊已经有出气没进气。
主治医师诊断之后,对结果心有预判,进行最后的无效抢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