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混杂着震撼、自省甚至隐隐战栗的情绪,在他沉静的眼底深处翻涌。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道路上,另一座需要仰望的、风格迥异却同样高耸入云的山峰。
陈雨薇的演奏继续着。
她的身体几乎没有大的起伏,只有肩膀和手臂随着音乐的流动做着极其精微的调整。
指尖在黑白键上轻盈地跳跃、滑动,有时像蜻蜓点水,有时又像在深水中缓缓拨动。
那些复杂的、需要极高控制力的音群在她手下变得如同呼吸般自然,织就出一幅幅变幻莫测的水下画卷:
月光穿透幽深的水体,照亮了摇曳的水草和奇异的珊瑚;
神秘的水妖在暗流中倏忽游弋,留下银铃般的歌声和转瞬即逝的涟漪;
深潭底部沉淀着古老的秘密,在乐声的低语中若隐若现。
斯坦威钢琴在她的指尖下,仿佛被施了魔法,不再是发出声音的乐器,而成了一个通往异世界的窗口。
每一个音符都带着水的质感。
清冽、流动、折射着变幻的光线,又蕴含着深不可测的力量。
时间在这样极致静谧与优美的氛围中仿佛失去了意义。
直到最后一个音符,如同水泡悄然破裂在寂静的湖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彻底消散在凝滞的空气里。
音乐厅内,是比之前更甚的死寂。
仿佛所有人都还沉溺在那片液态月光编织的幻境中,久久无法回神。
一秒,两秒……五秒……
然后,掌声才如同解冻的春潮,从稀稀落落迅速汇聚成汹涌的浪潮,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热烈,更持久。
掌声中充满了惊叹、沉醉和一种被极致美感震撼后的失语。
灯光重新变得明亮。
陈雨薇在掌声中起身,对着观众席微微欠身。
她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理所当然的神情,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她走下舞台,脚步轻盈,那层笼罩在音乐厅里的“液态月光”随着她的离开而缓缓褪去,留下的是被彻底洗涤过、又带着强烈对比的空气。
当她的身影步入后台通道略显昏暗的光线时,那平静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靠在墙边的江临舟。
她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眼神也像掠过一件静物。
但就在那短暂到几乎可以忽略的交汇瞬间,江临舟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
那平静无波的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涟漪。
像是确认,又像是某种无声的宣告。随即,她的目光便移开了,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微妙只是光影的错觉。
李锐如梦初醒,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到自己刚才一直屏着呼吸。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江临舟。
江临舟已经直起了身体。
他脸上之前的苍白和疲惫似乎被一种更深沉的东西覆盖。
他看了一眼陈雨薇消失在通道另一端的背影,又低头。
目光落在自己刚才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此刻正无意识蜷缩的右手上。
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水妖》那冰凉纯净的余韵,与他指间残留的灼热痛感、以及《英雄》那铁与血的轰鸣,形成了无比尖锐的碰撞。
他脚边,那个被遗忘的冰敷袋,一滴融化凝结的水珠,悄然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嗒”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