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更好地获取药品,为了寻回自己存在的、真正的价值,安洁决定,重拾那个早已被她遗忘在废墟之下的身份。
考试那天,她穿上了一件她能找到的、最体面的旧长裙,将那头过于显眼的金发用一条灰色的头巾仔细包好,第一次,为了自己,走出了那扇隔绝了整个世界的、爬满枯萎藤蔓的黑色铁门。
考场设在医学院那间曾被炮火损毁、如今又被草草修复的大阶梯教室。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石灰粉和旧书页混合的奇特味道。安洁坐在数百名应试者中间,他们形形色色,有和她一样面容苍白的落魄知识分子,有满身草药味的民间郎中,甚至还有几个神情紧张、手掌粗糙的前军医。
笔试的题目刁钻而全面,从最新的战地外科处理原则到最冷僻的古代疫病史,安洁答得冷静而精准,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精密仪器。
而下午的实操考试,则让她真正地“活”了过来。
主考官,正是那位头发花白、眼神锐利却带着浓重疲惫的老院长。当安洁拿起手术针,在那块用于模拟伤口的猪皮上,用快得近乎幻影的速度,缝合出一道比教科书图例还要精美、整齐的伤口时;当她仅凭一份错漏百出的模拟病历,便精准地推导出三种最可能的并发症,并给出了最优治疗方案时,老院长那双看透了太多生死离别的、沧桑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一丝毫不掩饰的、
如同发现稀世珍宝般的惊喜与赞许。
他没有再问任何问题,只是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将一份盖着鲜红印章的入职通知,推到了她的面前。
“明天早上八点,来外科报到。”老院长说,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年轻人,这座城市需要你。那些在战争中幸存下来的人,也需要你。”
安洁接过那张薄薄的、却仿佛有千斤重的纸,指尖冰凉。她看着上面“安洁医生”那几个字,一种“归位”的、沉甸甸的宿命感,瞬间填满了她空洞许久的心。
她不再仅仅是“号”,也不再仅仅是莫丽甘的“守护者”。她重新找回了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身份。
[
,瑟缩颤抖的……蔷薇。
那孤寂的、如同剪影般的姿态,像一尊被时间遗忘的、正在缓慢风化的神像,充满了无法言说的、令人心悸的破碎之美。
安洁的心,在那一刻,被一股巨大的、无法言说的情绪狠狠击中。她站在楼梯口,竟有些不敢上前,不敢打破这幅宁静而悲伤的画卷。
“我回来了。”最终,她还是开口,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空气中浮动的尘埃。
莫丽甘没有动,也没有回头。仿佛早已知道她会回来,也早已知道她此行的结果。
安洁一步步地走上那吱呀作响的木质楼梯,走到她的身后,在距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她能闻到莫丽甘身上那股混合着草药苦涩与她自身冷冽体香的、熟悉的味道。
“我通过了考试,拿到了首都医院的入职通知。”安洁将消息告知,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寻求认可般的紧张,“以后,我就可以……拿到更好的药了。”
莫丽甘依旧没有回头。
她只是静静地凝视着窗外那株枯死的蔷薇,凝视着它在晚风中微微颤抖的、如同绝望手臂般的黑色枝干。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久到安洁几乎以为她不会再回答,久到窗外最后一缕金色的余晖也彻底沉入地平线之下,整个世界都被一片深沉的、蓝紫色的暮光所笼罩时,莫丽甘的声音,才终于在寂静中,缓缓地、轻飘飘地响起。
那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低沉,更平静,像一片飘落在结了冰的湖面上的、没有重量的雪花。
她说:
“笼中的鸟儿,也需要偶尔看看外面的天空,才不会忘记如何歌唱。”
安洁的呼吸,在那一句话落下的瞬间,微不可察地停滞了。
那句话的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任何喜怒,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她毫不相干的、最寻常不过的事实。那里面没有赞许,没有鼓励,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属于“掌控者”的、被冒犯的愤怒。
然而,就在那平淡的、如同无风湖面般的表象之下,安洁却敏锐地
,终都堵在了喉咙里,化为无声的、沉重的沉默。
安洁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到房间的另一侧,点燃了桌上的那盏旧油灯。豆大的、昏黄的火苗跳跃着,为这间被暮色吞噬的房间,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属于人间的烟火气。
光线,将她们两人的影子,一站一坐,拉得长长的,投射在冰冷的墙壁上。
一个,即将走向光明。
另一个,则选择,继续留在这片由她们共同构筑的、安全的阴影里。
等待着她的鸟儿,在看过了外面的天空之后,重新……归巢。
消毒水的气味,如同一种无色无味的信仰,早已浸透了安洁的每一寸皮肤,每一个毛孔。它顽固地盘踞在她那件浆洗得雪白、挺括的医生制服上,也附着在她那头被一丝不苟地盘起、用发网束住的金发上。这气味,冰冷、洁净、不带一丝情感,却也像一道无形的结界,将她与那个尘封庭院里的、充满了暧昧与阴影的世界暂时隔绝开来。
白日里,她是首都医院外科最引人注目的“安洁医生”。
这个称谓,像一件被她重新披上的、带着往日荣光的铠甲。当她穿上那件象征着专业与理性的白袍,穿行在医院那条永无止境的、充满了呻吟、哭泣与希望的走廊里时,她便不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号”,更不是那个在黑暗中依附于恶魔体温的脆弱囚徒。
她是风暴的中心。
病患家属们用混杂着祈求与敬畏的眼神追逐着她的身影;年轻的护士们在她冷静而精准的指令下,如同找到了主心骨般迅速而高效地运转;就连那些资历深厚的老医生,在面对一些棘手的、因战时条件限制而变得异常复杂的病例时,也会下意识地寻求她的意见。她那双曾被莫丽甘引导着在棋盘上落下致命棋子、也曾颤抖着为那个女人处理狰狞伤口的手,此刻正以一种令人惊叹的稳定与精准,握著手术刀,在血肉模糊的创口间游走,分离组织,缝合血管,将一个个濒临破碎的生命,从死亡的边缘强行拖拽回来。
每一次成功的手術,每一次从家属眼中看到的、如获新生的感激泪光,都在无声地修复着她那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