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未央:“……”
奚未央想,自己大抵真的是很“偏心”。
陆离虽然高傲专横,但在所有的师弟妹中,他最疼的就是奚未央。从小到大,奚未央与陆离的关系都很亲密,他也已经习惯了听陆离的话,习惯到甚至连叛逆期都好像不存在。仔细回忆起来,那么多年里,奚未央唯一一次与陆离产生争执,竟还是因为顾砚。
就像是现在陆离质疑顾鉴一样,当年的陆离同样认为顾砚举止轻薄、道德败坏。他完全忽略了奚未央本身内心所克制和隐藏的痛苦与挣扎,将他所有一切的“出格”行为,全部都归罪于顾砚和司空晏,认为是这两个狐朋狗友带坏了他。可实际上,顾砚也好,司空晏也罢,他们的确各自有各自的缺点,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就“不是好人”。如果真的全部按照陆离的标准来算,奚未央私以为,他自己也挺“道德败坏”的。
饮酒作曲演奏歌舞,这些全部都是出于他主观意愿想要做的事情,没有任何人诱导逼迫他。
那时奚未央与陆离就此吵得险些要动手打起来,后来各自冷静了几天,再见面时谁也没有再提先前的事情,于是那一场争吵便就此心照不宣的揭了过去。谁能想到,十几年的时间过去,他们两人其实都将往事记得清楚,而当年未决的分歧,如今竟然又在顾砚的孩子身上重现了。
真真是冤孽。
奚未央在心底默叹一声,正欲开口,沉默了许久不曾出声的张衍辰却是忽然抢在了他的前面,说道:“两位师兄都请暂熄心火,先听我一言。”
顾鉴听闻此声,立刻便认出了这便是方才为他一语惊破往事魔障之人。他微微眯起眼睛,向着这说话之人的方向望去,只见那座七星柱上,盘膝坐着一个青色衣袍的青年人,他看起来大约二十四五岁左右,身形十分单薄,容色也显出些不大健康的苍白来,头发全部束起,只以一支木簪固定,通身上下除那半新不旧的青衣外,再没任何一点装饰,此人正是布下紫极殿中星辰大阵之人,玄冥山的三长老张衍辰。
不管在什么样的世界,“天命”都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而在此一方修仙世界,“天命”玄妙的同时,在修士们的心中,似又会多一重微妙。
常言道,修仙之路即为逆天之路。那么问题来了,既然修行本就是违逆天数之举,那么由观星卜卦所得来的“天意”,究竟能不能信呢?
答案是,世人嘴上嗤之以鼻,心中奉若神谕。
所有的修炼法门之中,占星卜算之术的门槛最高。若有天赋惊人者,哪怕他们从没系统的学习过相关知识,也一样可以对星辰的变化运行产生微妙的感知。而这一脉修炼之路,本身便不存在天赋平庸者,唯有天才与更天才。
而张衍辰,便是这四境之中,天资最为可怕的观星师。
他既知天文,又晓地理。张衍辰精通于五行八卦,奇门遁甲,甚至就连玄冥山的护山大阵,都是由他一手设计的。只是可惜,占星卜运乃是泄露天机之事,若想要算得准,必定需要承受不轻的反噬,以至于张衍辰的身体一直都很差,分明是一个修仙问道之人,却还免不了凡人的头疼脑热。
北境的冬日寒冷,顾鉴记得书中曾有写到过,张衍辰十分畏寒,每到冬日,隔三差五便要病一病,如此这般的久了,他渐渐养成了“宅”的习惯,若非遇见必须要他出面的大事,张衍辰可以整整一个冬天都足不出户。
顾鉴当时看见这段时,心里还觉得十分惊讶。他完全不能想象,怎么可能有人在家一呆几个月都不出门。然而今日一见,张衍辰性情沉静,身体单薄孱弱,似乎的确是不爱动弹,更加符合他的状态。要是张衍辰突然活蹦乱跳起来了,顾鉴反倒要觉得奇怪了。
玄冥山众人待张衍辰素来十分珍惜,珍惜小心到好像是捧着一个脆弱易碎的瓷娃娃。他一开口,陆离与奚未央便都不敢再辩了,各自平心静气,同张衍辰道:“有什么话,你但说无妨。”
张衍辰微微一点头,先是同陆离道:“大师兄,依我之见,这世上本无完人,不过是丑态各不相同。适才星辰大阵之中,我看这孩子,虽确是执念深重,但却并非心存恶念。况且——”
张衍辰静了一静,他的目光转投向了奚未央,“二师兄,你这弟子,的确是与你缘分不浅。你既将他留在了身边,还请务必好生教导。”
星辰照命,凡星辰大阵中所示,绝不会错。张衍辰虽不清楚,为何顾鉴的命星之上,似乎还有一道重叠虚影,但他可以确定的是,顾鉴与奚未央的纠葛之深,或许会超越此刻所有人的预料,达到一种脱离掌控的地步。
世人制定规则,为的便是凭借规则来约束制衡。是以,所有突破了规则常态的行为与关系,都注定会造就宿命之中的“劫”,而“劫”不可避,越是想方设法的要规避,最后越是可能导致不可预计的恶果,可若要化解……张衍辰想一想星辰轨迹之中,奚未央将来与顾鉴不可避免的不伦关系,只觉心情复杂,头疼不已。
星辰下众生之相,还真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事都有。
天意不可说破,张衍辰斟酌半晌,只能委婉的提醒奚未央道:“师兄,且先不提别人,我今日见你,倒觉你有所不同,所以有话要赠你。”
“哦?”
张衍辰难得“开口”,一旦开口,多为天命,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会遭受极其痛苦的反噬。奚未央不敢怠慢,他关切又谨慎的道:“不知是什么话?劳烦师弟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