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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第1页）

下午两点整，《心灵共鸣》制片人王磊准时出现在排练室门口。他穿着简单的衬衫和休闲裤，手里只拿着一个平板电脑，脸上带着惯常的、看不出深浅的笑容。但那双锐利的眼睛一扫过来，就让雨笙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能穿透一切表演，直视本质。

“宋老师，雨笙老师，不用紧张，按你们的节奏来就好。”王磊随意地坐在后排的椅子上，翘起腿，语气轻松，却自带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宋锦依旧是那副雷打不动的平静模样，甚至比上午更加沉静。她只是对王磊的方向微微颔首，便重新在钢琴前坐下，脊背挺直，做好了万全准备。

雨笙深吸一口气，努力将注意力从那位“旁观者”身上移开，聚焦于音乐本身。

排练开始。前奏从宋锦指尖流淌而出，精准，稳定，每一个音符都落在最恰当的位置，构建出《追光者》应有的氛围。雨笙进入演唱，她谨记着宋锦上午的指导，尝试将那份外露的情感向内收敛，让声音带着力量，却又克制地振动。

起初一切顺利。王磊安静地听着，手指偶尔在平板屏幕上滑动，做着记录。

然而，当进行到副歌部分，唱到“我可以跟在你身后，像影子追着光梦游”时，雨笙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了钢琴前的宋锦。宋锦正专注地伴奏，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那一瞬间，昨夜门后的苍白，今晨花果茶的冷淡，以及那句“跟上我的节奏”的托付，混杂着歌词的意象，猛地冲上她的心头。她的气息出现了一个微不可察的凝滞，一个高音的处理比预想中少了一丝圆融，多了一丝真实的、未经修饰的涩意。

就在这个细微的瑕疵即将显露的瞬间，宋锦的琴声几不可察地加强了一个度，一个巧妙的、近乎即兴的装饰音滑入，如同最柔软的海绵，轻盈而精准地托住了那个即将下坠的音符，不仅完美地弥补了那片刻的不足，甚至让这个乐句听起来更加富有层次和情感张力。

雨笙心中一惊，随即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感受。是感激，是佩服，也有一种被看穿、被“拯救”后的微妙窘迫。她迅速调整呼吸，强迫自己重新专注。

演唱在一种表面平静、内里却波澜暗涌的状态下继续。王磊始终没有打断，只是观察的眼神变得更加专注。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排练室里陷入一片短暂的寂静，只剩下空调运作的微弱声响。

王磊缓缓放下平板，鼓了鼓掌，脸上带着那种业内大佬特有的、让人猜不透想法的笑容。

“很不错。”他开口，声音平稳，“宋老师的钢琴，一如既往的稳，而且……很‘托得住’。”他特意加重了最后三个字，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宋笙，然后重新回到宋锦身上，“临场的应变，非常老道。”

宋锦面色不变，只是微微欠身：“谢谢王总。”

“雨老师，”王磊的视线转向雨笙，笑容依旧，眼神却带着审视，“声音条件很好，情感也很真挚。能感觉到，你在努力寻找一种……属于自己的表达方式。”

他的评价听起来是夸奖，但雨笙的心却提了起来，她知道“但是”要来了。

“不过，”王磊果然话锋一转，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在宋锦和雨笙之间来回扫视，“你们两个人的状态，让我觉得很有意思。”

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词句：“宋老师，你像一座精心设计、固若金汤的堡垒，精准，强大，能够抵御一切风浪，也能为盟友提供最坚固的庇护。”他的目光继而落在雨笙身上，“而雨老师，你像一股……还在寻找河道的活水，充满生命力，有冲击力，但方向还不那么确定。”

他双手一摊，总结道：“堡垒很好，活水也很好。但堡垒过于坚固，可能会挡住活水的去路；活水过于奔涌，也可能冲垮堡垒的根基。我现在看到的，是堡垒在小心翼翼地引导活水，甚至不惜临时加固堤坝，防止它泛滥。这种‘保护’，很专业，但……”他拖长了尾音，眼神变得深邃，“这真的是这首歌，或者说，是你们这次合作，最终想要呈现的东西吗？”

他看向宋锦，语气平和却直指核心：“宋老师，你有没有想过，有时候，适当放开防线，让活水自然冲刷，或许会创造出更意想不到的景观？哪怕……那可能会有风险。”

他又看向雨笙：“雨笙老师，你有没有勇气，不去依赖堡垒的庇护，试着用自己的力量，去开辟一条全新的河道？”

王磊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她们合作中那个最微妙、最心照不宣的核心问题。他不是在批评她们的技巧，而是在质疑她们关系的“安全距离”。

宋锦的指尖在琴键上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脸上依旧是那副无懈可击的平静，但雨笙站在她侧后方，清晰地看到她耳后那一小块肌肤，微微绷紧了。

雨笙自己也感到一阵心悸。王磊看穿了她潜意识里对宋锦的依赖，也点明了她试图寻找自我表达时遇到的、来自宋锦无形壁垒的阻碍。

“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点观感。”王磊站起身，恢复了那副轻松的姿态，“距离公演还有时间，你们可以慢慢磨合，找到最舒服也最出彩的平衡点。我很期待最终的舞台。”

他留下这句充满余味的话，便离开了排练室。

门关上的瞬间，空间里那种无形的压力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令人窒息的寂静。

宋锦依旧坐在钢琴前，背对着雨笙，许久没有动弹。她的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单薄，却又仿佛承载着千斤重担。

雨笙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王磊的话在脑海中反复回响。她忽然意识到，她和宋锦之间，横亘着的不仅仅是那场未知的过去，还有当下这种由专业、保护、试探和某种难以言明的吸引共同编织的、复杂至极的关系网络。

而王磊，轻轻扯动了这张网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