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眠月的提议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沈听夏心底漾开圈圈涟漪,可对面女人的脸上,依旧是那种近乎凛冽的平静——连眼尾的弧度都没动一下,仿佛刚才说的不是“预付高额报酬”,只是“借你一把雪铲”。
“什么交易?”沈听夏的声音还裹着雪地里冻出来的沙哑,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相机带,金属扣硌得掌心发疼。她把相机护在身前,像护着最后一道没被风雪冲垮的堡垒。
江眠月没直接回答,抬手对着腕间的通讯器低语了句指令。那声音很轻,带着电子音的尾调,像是在说“返航”,又像是在确认坐标。片刻后,远处的夜空里传来轻微的嗡鸣,那架黑色无人机像被驯服的猎犬,稳稳地掠过雪坡,落在她伸出的手臂上。她手腕微沉,却没晃一下,指尖熟练地扣住机身卡扣,三两下就将机翼折叠收起,利落地塞进了随身的金属箱——箱面映着雪光,能看到“长夜科技”的徽标在暗处闪了闪。
“你的摄影技术,不错。”江眠月合上箱盖,指腹摩挲着箱边的防滑纹路,目光重新落回沈听夏脸上。那眼神不再是刚才的审视,多了点像评估设备似的认真,“能在这种弱光、高风速的环境下,把移动的雪豹拍得这么清晰,不是业余爱好者能做到的。”
沈听夏沉默着。风好像小了些,可雪粒子更密了,落在防寒服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像在催她做决定。她能感觉到寒意顺着衣领往里钻,冻得后颈发僵,可更冷的是江眠月那句没明说的“我知道你不简单”——这个女人,好像什么都看在眼里。
“我需要一个熟悉野外环境,还精通弱光摄影的人。”江眠月终于切入正题,语气依旧公事公办,像在念项目需求,“帮我测试并优化新型生态监测无人机的影像系统。为期一个月,预付报酬……足够你偿还目前的债务。”
“嗡”的一声,沈听夏的心脏像被电流击中。她怎么会知道债务的事?是查了她的银行流水,还是翻了她的个人信息?一股被扒光了暴露在雪地里的不适感顺着脊椎往上爬,让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踩在积雪里,发出“咯吱”的轻响。
“我凭什么相信你?”沈听夏抬起头,盯着江眠月的眼睛。那双眼漆黑得像冰川下的深潭,她想从中找出点谎言的痕迹,可只看到一片平静的冷。
“就凭我站在这里,没直接调用权限让你删照片,也没联系保护区执法队。”江眠月的语调没升,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你可以拒绝。然后我们各自承担后果——我或许会面临罚款,最多暂停项目;而你呢,沈听夏小姐?”
她准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彻底碎了。沈听夏攥着相机带的手指泛了白,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她孤身一人在昆仑,身后是催债的电话、医院的账单,面前是能轻易捏碎她这点“希望”的江眠月。拒绝,意味着相机被没收,甚至可能被追责;接受,就是跟这个浑身是秘密的女人做交易,前路全是未知。
“我需要做什么?”良久,沈听夏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沙哑,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这是妥协,也是绝境里唯一能抓的稻草。
“跟我来。”江眠月转身就走,步伐沉稳,深灰色的防寒服在雪地里划出一道利落的线,仿佛笃定她一定会跟上。
沈听夏犹豫了一瞬,目光扫过远处空荡荡的山脊线——雪豹早就不见了,她没别的选择。最终还是抬脚跟上去,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江眠月留下的脚印里。那些脚印不深,却很稳,像江眠月的人一样,透着不容错辨的掌控力。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了二十多分钟,风把她们的呼吸吹成白雾,又迅速吹散,只留下踩雪的“咯吱”声,在寂静的雪夜里格外清晰。
直到走到一处背风的山坳,沈听夏才看到那辆改装过的越野车——车身是深黑色,轮胎裹着防滑链,车顶架着几台仪器,一看就不是普通的代步车。车旁支着一顶银灰色的专业帐篷,帐篷门帘严丝合缝,连一点风都漏不进去。
江眠月掀开帐篷门帘,一股暖意瞬间涌了出来,混着淡淡的消毒水和电子设备的味道,跟外面的冰天雪地恍若两个世界。帐篷里比沈听夏想象的宽敞,中间放着一台多屏工作站,屏幕上流淌着复杂的代码和昆仑地形的三维模型,蓝色的光映在地上,像撒了层碎冰。角落里的便携式供暖器发出低沉的嗡鸣,把温度维持在刚好不冷的程度。
“坐。”江眠月指了指工作站旁唯一的折叠椅,自己则靠在桌沿,打开了那个金属箱。她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实验室里练出来的精准——取出数据线,连接无人机,打开调试软件,每一步都流畅得像程序设定好的。
沈听夏没坐。她站在帐篷门口,目光扫过那些陌生的设备,最后落在江眠月的手上。那双手真的很好看,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指腹带着薄茧,敲在键盘上时,发出“嗒嗒”的轻响,跟工作站的嗡鸣混在一起,竟有种奇异的秩序感。可就是这双手,刚才轻易地就把她逼到了绝境。
“你的相机,给我。”江眠月头也不抬地说,手指还在屏幕上滑动,调试着数据参数。
沈听夏下意识地把相机往怀里收了收,像护着什么宝贝。
“不是要删你的‘罪证’。”江眠月像是背后长了眼睛,语气里飘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嘲讽,“我需要评估你设备的原始数据,作为影像优化的基准。或者,你更希望我用非正常手段获取?”
最后那句话里的威胁,像根细针,扎得沈听夏心头一紧。她咬了咬下唇,最终还是走上前,把相机递了过去。递出去的瞬间,她的指尖不经意地碰到了江眠月的手背——那触感微凉,像上好的冷玉,却让沈听夏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了手。
江眠月接过相机的动作顿了顿。她抬眸看了沈听夏一眼,目光扫过她泛红的指尖,又落回她紧绷的下颌,眼神里带着点探究,像在看一个突然出现异常数据的设备。片刻后,她才垂下眼帘,专注地操作起来——连接数据线,打开存储盘,快速浏览着里面的照片。
大部分是雪山的风景,偶尔有几张模糊的动物身影,直到翻到那几张雪豹的照片,江眠月的指尖才在触摸屏上停了停。照片里的雪豹正踩着雪线行走,尾巴微微翘起,连皮毛上的雪粒都清晰可见。她没说话,只是指尖轻轻点了点屏幕上雪豹的眼睛,然后才继续往下翻,重点看了那几张无人机的照片。
“光线复杂,目标移动速度快,对焦却没偏。”江眠月看着屏幕右下角的拍摄参数,语气里听不出褒贬,“你的手很稳。”
沈听夏没回应。她的注意力被工作站主屏幕上突然切换的地图吸引了——那是一张高精度的昆仑保护区地图,上面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红点和蓝线,甚至有几个她从未听说过的地下水源和动物迁徙密道,比她之前查到的民用地图精细了不止十倍。
“这是……”她忍不住出声,声音里带着惊讶。
江眠月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手指在地图边缘的缩放键上点了点,把画面调到雪豹经常出没的区域:“基础测绘数据。更好地了解这片山,才能更好地保护这里的动物。”她顿了顿,声音比刚才软了一点,像冰面化了道细缝,“长夜科技的理念,不是说说而已。”
沈听夏沉默着。她不知道该信还是不该信。江眠月就像一座覆盖着万年冰雪的火山,表面冷得让人不敢靠近,可偶尔泄露出的一点温度,又让她忍不住想探究内里的样子。
“数据采集完了。”江眠月把相机从数据线上拔下来,递还给沈听夏,“明天早上八点,我来接你。具体任务会发到这个通讯器上。”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小型通讯器,递了过去,上面已经预设好了她的联系方式。
沈听夏接过通讯器,指尖碰到冰冷的外壳,又快速缩回。她把相机抱在怀里,像是重新夺回了主权:“不用了,我自己能找到路。”
江眠月看着她紧绷的背影,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又很快压下去:“或者,你想留在这里过夜?”她的话尾带着一点极淡的、意味难明的弧度,目光落在帐篷角落的备用睡袋上。
沈听夏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烫到。她一把抓过自己的东西,转身就往帐篷外走:“不用了!”话音落时,她已经掀开了门帘,冷风吹进来,带着雪粒子,扑在脸上,却没让她清醒多少——刚才江眠月那句话里的试探,像根羽毛,轻轻搔在她心上。
帐篷门帘缓缓落下,隔绝了外面的风雪。江眠月看着门帘晃动的痕迹,目光沉了沉。她抬起手,摩挲着刚才被沈听夏碰过的手背,那里好像还残留着一丝不属于这片冰雪的、微弱的暖意。
她低头,点开工作站上一个隐藏的文件夹,里面是一份关于沈听夏的初步分析报告——“沈听夏,26岁,独立野生动物摄影师,三年前出版《囚徒与月光》,销量惨淡。近期债务逾期20万,母亲住院,父亲失联……”她的指尖在“父亲失联”那几个字上停了停,又往下滑,看到“无固定住所”时,手指微微收紧。
良久,江眠月关掉了报告,重新点开无人机的调试界面。屏幕的蓝光映在她脸上,看不出情绪。帐篷外的风雪还在呼啸,可帐篷里的空气,好像比刚才更暖了一点。
一场始于交易的博弈,才刚刚拉开序幕。而她们都不知道,这场博弈的走向,早已在指尖相触的那一瞬间,悄悄偏离了预设的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