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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蔓(第1页)

昆仑的雪总爱挑深夜织网。工作站的灯突然灭时,沈听夏正蹲在矮柜前翻一个旧相册——深棕色封皮,边角磨得发毛,是去年离开老家时,苏晓硬塞给她的。当时苏晓把相册往她包里一扔,嘴硬心软地说:“里面都是你以前拍的破照片,糊得跟马赛克似的,扔了可惜,你带着吧,想我的时候看看也行。”指尖刚触到相册里夹着的那张泛黄打印纸,整间屋子便坠入冷寂——只有窗外的月光,像被冻硬的银纱,顺着结霜的玻璃缝钻进来,在地板上拖出一道细长的冷痕。

“又停电了?”江眠月的声音从工作台方向传来,带着刚从数据页面抽离的微哑。沈听夏抬头时,正看见她起身去摸抽屉里的蜡烛,月光落在她侧颈的碎发上,把那截线条柔和的锁骨,映得像雪雕的轮廓。她穿的还是那件灰色羊绒衫,袖口脱线的线头在动作间轻轻晃,是沈听夏上周想帮她缝,却被她笑着按住手说“不用,这样挺好”的模样。

烛火“噗”地亮起时,沈听夏才发现自己还攥着相册里的打印纸——正是苏晓嘴里“糊得跟马赛克”的雪山照,像素很低,是她高三那年用苏晓的旧手机拍的。那时她连正经相机都没碰过,苏晓总说“你眼睛毒,能抓着别人没注意的光”,偷偷把妈妈淘汰的旧手机塞给她,让她在放学路上拍夕阳、拍流浪猫,还总调侃“拍糊了也没事,咱们主打一个记录心情”。指尖无意识地蜷起,指甲掐进掌心的薄茧里——那是后来帮苏晓洗照片时,被显影液泡久磨出来的,此刻却像在掐着旧伤口。

“发什么呆?”江眠月端着两杯热牛奶走过来,杯沿腾起的热气在烛火旁绕成细雾。她把牛奶放在沈听夏手边,目光扫过她攥着照片的手,又落在她垂着的手腕上,“手怎么这么凉?”

沈听夏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腕正露在冷空气中。她慌忙想把袖子往下扯——那道浅疤总怕被人看见,尤其是在这样暖融融的烛火下,显得格外扎眼——却被江眠月轻轻攥住了手腕。那只手刚碰过热牛奶杯,指腹带着温温的热度,刚好覆在疤痕上,像一片暖云,轻轻压在冰面上。

“还疼吗?”江眠月的声音放得极轻,烛火的光落在她眼底,把平时锐利的眼神揉得软了。沈听夏看着她垂下来的睫毛,长而密,在眼下投出细碎的影,忽然想起十七岁那年,她也是这样被人攥着手腕,只是那时父亲的手是冷的,指甲掐着她的皮肤,指节因用力泛白:“你再敢碰那破手机,我就把你锁到你认错为止!女生学会计才安稳,拍这些东西能当饭吃?”

她的指尖开始发抖,不是冷的,是从骨头里渗出来的慌。江眠月似乎察觉到了,把她的手腕往自己怀里带了带,让那道疤贴在她的心口——隔着一层薄毛衣,沈听夏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心跳,一下一下,像雪地里的鼓点,沉稳得让人想落泪。

“我爸锁我的那三天,”沈听夏的声音像被雪浸过,发颤,却还是往下说,“房间里没有暖气,窗户缝漏风,我裹着两床旧被子,牙齿还是不停打颤。”她盯着烛火,火苗晃一下,记忆就跟着晃一下,“第一天晚上,我饿到发晕,趴在门上听动静——他没看电视,是在跟人打电话,声音压得低,却能听见‘欠的钱再宽限几天’‘我女儿以后会还’的话。我喊他,说我想喝口水,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饿不死你’。”

江眠月的手轻轻收紧,把她的手腕握得更牢了些。沈听夏能感觉到她指腹的薄茧,蹭过自己腕间的疤,像在轻轻摩挲一道易碎的瓷纹。“第二天早上,我看见窗台上有只麻雀,冻得缩成一团,”她的声音低下去,带着点哽咽,“我想给它喂点面包屑,才想起厨房的门锁了——前一天他还跟我念叨‘家里米不多了,省着点用’,连自来水都被他关了,怕我偷偷用水冲马桶,浪费钱。”

烛火突然跳了一下,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缠成一团藤蔓似的形状。沈听夏的眼泪终于掉下来,砸在江眠月的手背上,带着点烫。“我坐在窗边等雪停,等他开门,”她抬手抹了把眼泪,却越抹越多,“我想,要是我听话,去学会计,不碰苏晓的手机,他是不是就不会锁我了?是不是就不会总跟人说‘我女儿不让我省心’了?”

“苏晓?”江眠月轻声问,指尖轻轻蹭了蹭她的手背,像是在鼓励她继续说。

“是我高中最好的朋友,”沈听夏吸了吸鼻子,声音里带着点委屈,“她知道我喜欢拍东西,偷偷把她妈妈的旧手机给我用——那手机能调焦距,比我的老年机清楚多了。我被锁的前一天,还拿着手机在学校后山拍雪,想等周末拿给她看,说‘你看这雪落在松针上,像撒了糖’。”她的肩膀轻轻抖,“结果被他发现了,他把手机摔在地上,屏幕碎得像冰碴子。我想捡,他一脚踩在我手上,力气大得我差点哭出声,说‘你这辈子都别想搞这些没用的,我养你不是让你学这些旁门左道的!以后好好学会计,帮家里还账’。”

江眠月没说话,只是松开她的手腕,转而把她整个揽进怀里。沈听夏的脸贴在她的胸口,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雪松味,混着热牛奶的甜香,把那些冷飕飕的回忆都裹住了。“后来我实在没办法,”她埋在江眠月怀里,声音闷闷的,“翻到厨房那把旧水果刀,是我妈以前切水果用的,木柄都磨光滑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就想让他开门——要是我…,他总该怕我出事,送我去医院吧?说不定还能偷偷给苏晓打个电话。”

“后来他终于开门,看见我手腕的样子,没说一句话,拽着我就往医院走,”沈听夏的眼泪浸湿了江眠月的毛衣,“当时我看着车窗外面的雪,觉得自己像个没人要的东西——连朋友的手机都护不住,连自己喜欢的东西都留不住,还要被当成还账的‘指望’。”

江眠月的手顺着她的后背轻轻摸,指尖划过她脊柱的弧度,能感觉到她因为哭泣而微微起伏的呼吸。“后来苏晓知道了,”沈听夏的声音轻得像耳语,“她攒了三个月的零花钱,给我买了台二手相机,说‘别管你爸,你拍的东西好看,就算糊了也有灵气,以后肯定能拍遍全世界,不用靠会计吃饭’。高考填志愿时,她帮我查最远的大学,指着地图上的昆仑说‘这里的雪干净,没人管你拍什么,也没人会逼你还账,我们以后一起去’。”

烛火的光落在她的脸上,把泪痕照得透亮。江眠月抬手,用指腹轻轻擦去她脸颊上的泪,动作轻得像怕碰碎她。“听夏,”她的目光很认真,像在承诺一件很重要的事,“现在有我,他锁不住你,也没人能再逼你学会计、还账,没人能再摔你的相机,没人能再让你放弃喜欢的东西。”

沈听夏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映着烛火,也映着自己的影子。她忽然觉得,那些年藏在心里的冷,好像被这团烛火烘得暖了些——以前只有苏晓护着她的喜欢,护着她不被当成“还账工具”,连送本相册都要嘴硬说“破照片”,怕她觉得沉重;现在又多了一个人,愿意把她的伤口贴在心上,愿意把她的执念当成自己的事。她伸手,轻轻抱住江眠月的腰,把脸埋在她的颈窝,呼吸间都是她身上的味道。“眠月,”她小声说,“我有时候会怕,怕他找到我,怕他又说‘你该帮家里还账了’,怕我又变成那个连朋友的东西都护不住、连喜欢都不敢说的小孩。”

“不会的。”江眠月拍着她的背,声音很稳,像雪地里的坐标,“我会保护你,也会保护你的喜欢——以后你想拍什么,我们一起去拍;他要是敢再来找你,敢再提还账的事,我们一起面对。”

窗外的雪粒敲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在给这对话伴奏。沈听夏在她怀里待了很久,直到呼吸渐渐平稳,困意慢慢涌上来。她的头轻轻靠在江眠月的肩膀上,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像停在暖处的蝴蝶。江眠月低头看着她的睡颜,烛火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把她的嘴唇映得有些红——像苏晓以前送她的草莓糖,甜得让人想护着,想把所有冷、所有逼她还账的压力,都挡在外面。

她忽然想起刚才放在桌角的手机,律师十分钟前发来的消息还没删——“解除担保需你本人到场签字,你父亲近期在律所附近转,有人听见他打听你的行踪,还提了句‘这丫头该帮家里还账了’,得提前留意。”指尖悄悄蜷起,动作轻得没惊动怀里的人。

等确认沈听夏真的睡着了,连呼吸都变得绵长,江眠月才小心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屏幕亮起来的光有些刺眼,她下意识地往远离沈听夏的方向偏了偏,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需你本人到场”“该帮家里还账了”——这几行字像小石子,砸在她的心上。她想起沈听夏说“怕他提还账”时的眼神,想起她手腕上那道浅疤,想起她抱着自己时,那种依赖又带着点不安的力度。

如果告诉她,需要她亲自去见沈建国,需要她面对那个总把她当成“还账工具”的人,她会不会又变回那个发抖的小孩?江眠月的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很久,指甲无意识地蹭过屏幕边缘。她点开聊天记录,往上翻,能看到律师发来的债务明细——欠了十几万,备注里写着“部分是以前的欠账”,还有几张催债公司贴在门口的照片——照片里,沈建国的脸被打了马赛克,却能看到他脚边堆着的旧纸箱,里面露出来几本泛黄的会计习题册,像极了当年沈听夏被锁在房间里,那些被强迫翻看的书。

她深吸了一口气,指尖划过屏幕,先删掉了律师最新的那条消息,又一张一张,删掉了那些明细和照片。聊天记录清空的瞬间,她好像松了口气,又好像更沉了——她知道自己在逃避,在把本该两个人面对的事,悄悄扛到了自己肩上,但她没办法看着沈听夏再受一点惊吓,没办法看着她再听到一句“你该帮家里还账了”。

“不能让她再碰那些糟心事。”她在心里轻声说,把手机塞回口袋时,不小心碰到了沈听夏的头发。那发丝很软,蹭过她的指尖,带着点暖。她低头,看着沈听夏睡得安稳的样子,忽然想起听夏提到过的苏晓——那个会攒钱给听夏买相机、帮她查大学,连送本相册都要故意说“破照片”的朋友。或许以后,她们也能可以一起在昆仑拍雪,拍河谷的花,让沈听夏不再只有自己一个人护着,不再害怕被人当成可以被控制支配的工具,不再被逼着去放弃自己的理想与热爱…

烛火还在燃着,把两人的影子映在墙上,缠得更紧了。窗外的月光依旧冷,雪粒还在敲着玻璃,可工作站里的空气,却被这团小小的火苗烘得暖融融的。沈听夏在梦里轻轻哼了一声,往江眠月怀里缩了缩,像在找更暖的地方。江眠月抬手,把她滑落的围巾往上拢了拢,指尖蹭过她的耳垂,带着点温热。

墙上的影子,像两株缠在一起的藤蔓,在昆仑的雪夜里,静静生长着——一半是共生的温柔,一半是藏在暗处的束缚,而这一切,都要等春天到来,等雪融化,才能慢慢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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