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下令当日,楚祁便亲自送萧承烨出宫,一同进入工部衙署。
工部官员们探究的目光落在萧承烨身上,神色均有几分怪异。这位昔日的广陵侯世子,而今的工部员外郎萧大人,竟能在自家父亲与太子的生死交锋中全身而退,还能得陛下、太子青眼有加,可见手段之了得,绝非常人能及。
有些难听的流言蜚语随之流传开来。毕竟楚祁与萧承烨的关系人尽皆知,不少官员便以此得出更龌龊的推论,只道萧承烨怕是不仅服侍过太子,估摸着还服侍过更尊贵的人,故而才能屹立不倒。
首先挺身反击这些流言的,是工部营缮清吏司众人。席郎中当众指着那些阴阳怪气的人破口大骂,发挥出朝廷老臣数十载的真才实学,从祖宗十八代依次往下,逐一骂了个遍,于是工部衙署得以勉强清净起来。
但其他衙署中,流言仍挥之不去。甚至有人联想到萧承烨曾在广陵侯带领下参加诸多宴饮,与朝中多位大臣往来周旋,更添许多新的猜测。
萧承烨始终一言不发,未曾为自己辩白,更未向楚祁求助。
一则,他不愿以此等琐事烦扰已然日理万机的太子殿下;二则,任由众人唾骂揣测,竟让他心底隐隐生出几分“赎罪”的快意——父亲为天下所缉,儿子为千夫所指,或许也算另一种形式的同甘共苦。
即使所谓的父亲根本不在乎,即使所谓的儿子从始至终都不过是一颗棋子。但或许能以这样近乎自虐般的无动于衷,报答几分永远算不清的生养之恩吧。
数日后,北地州的军报飞鸽传来,言道中州大军抵达寒川城的前一日,北戎便已撤军,消失在广袤的草原上。
于是新的问题摆上台面:而今北戎退兵,京城风波亦定,所谓的趁虚而入仿佛只是一个不痛不痒的玩笑。中州大军,究竟该何去何从?
朝堂之上,群臣议论纷纷。或主张息事宁人,遣部分兵力加强边防后,即刻班师回朝;或以为不可善罢甘休,否则北戎历经此事仍毫发无伤,不仅于大楚国威有损,四方诸国也必有效尤之心。
“莫非要兴兵伐戎?”礼部左侍郎咄咄逼人,“战事一起,劳民伤财。若北戎反扑,北地州百姓岂有安宁之日?”
“忍气吞声,乃懦夫之举!若今日退让,来日必有更甚之祸。国威不振,何谈长治久安,更何谈安居乐业?”兵部右侍郎寸步不让。
辩论之声沸反盈天,大臣们泾渭分明,唇枪舌战,唾沫横飞,笏板都快戳到对方鼻梁上去了。
“好了。”楚祁淡然出声。
他的声音虽然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大臣的耳中。群臣顿时噤声,整容肃立。
“陆大人以为如何?”楚祁抬眸望向陆相。
陆相上前一步,拱手道:“启禀殿下,臣以为,当持和议之策。修国书一封至北戎,令其进贡赔礼,以示臣服与歉意。如此一来,既可保边疆安宁,又不损我大楚威仪。”
并未一如既往地说出那句“那便依陆大人所言吧”,楚祁不置可否地挥手,待陆相退回原位后,一改慵懒姿态,正襟危坐,双手按膝,目光如炬扫过群臣,语气不容置疑:“战!”
此言一出,朝中再度沸腾。主战者面露赞赏,主和者争相劝谏,陆相也焦急地道:“殿下,行军打仗耗费甚巨,百姓渴望家国平安,若是燃起战火,恐难轻易熄灭!”
楚祁冷脸一拍桌案,大臣们不约而同地一颤,殿中登时寂静。他微微前倾,语气森冷:“耗资巨甚?中州大军远赴北地,已然耗资巨甚!若无法连本带利讨回,反而仓皇而归,北戎、东夷、南蛮、西域皆要以我为笑柄!国境被越,城池被围,若畏首畏尾,我大楚国威安在!”
他的语气愈发冷厉:“恐战火难熄?那就打到他们不敢重燃!让杜大将军率兵直入北戎王帐,杀个片甲不留,斩其大汗首级,看他们还怎么重燃战火!”
此言一出,殿中落针可闻。众臣望着那道满面冷肃的身影,心中不约而同地浮上敬畏与惧意。
不知是谁率先跪地,继而众臣纷纷拜倒,齐声高呼:“殿下圣明!”
楚祁起身,冷冷道:“传令杜大将军,继续北上,直指北戎王庭,杀到他们再无翻覆之力!”
“臣等遵命,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众臣伏地山呼。
楚祁不再多言,一挥衣袖,迈步离去,消失在殿后的阴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