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多问,起身走回钢琴前。指尖落下,《月光》的旋律再次轻柔地流淌出来,比之前更慢,更沉,仿佛带着安抚的意图。
Zoe的身体松弛了一些,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她依旧没有睁眼,只是将自己更深地埋进沙发的阴影里。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何丽雅的手还停留在琴键上。
“继续。”少女的声音再次传来,比刚才清晰了些,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
何丽雅顺从地开始弹奏另一首舒缓的曲子。
这时,这时,一位显然是新来的,不太懂规矩的年轻客人,或许是被音乐吸引,或许是想结识弹琴的少女,端着酒杯渐渐走向钢琴。
Zoe忽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刚睡醒的朦胧,只有一种被侵入领地般的,冰冷而汹涌的不悦。她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匕首,精准而冰冷地刺向那个不识趣的打扰者。没有任何言语,但那目光里的警告意味浓烈得几乎化为实质。
客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压迫感的视线钉在原地,脸上的轻佻瞬间冻结,讪讪地做了个“抱歉”的手势,悄无声息地退到远端的吧台去了。
Zoe这才重新阖上眼,脸上恢复那种空白,仿佛刚才那瞬间极具攻击性的警告从未发生过。
另一晚,殷栩然领着一位衣冠楚楚,气质精明的中年男人走近,似乎想在何丽雅演奏间隙进行引荐。
脚步刚踏入钢琴周围那片无形的“静默区”,Zoe极轻地,用银质搅拌匙敲了一下冰桶的边缘。
“啪,”
一声清脆,短促,如同碎冰撞击的锐响,精准地切断了所有试图入侵的声波。
殷栩然的脚步应声而止。她侧头,对上Zoe投来的视线。Zoe并未看她,正慢条斯理地将冰块投入面前的苦艾酒中,唇角弯着一丝近乎猫科动物般戏谑的弧度,仿佛在欣赏冰块解离的缓慢过程。
殷栩然了然,对身旁的男人递去一个无奈又带着纵容的眼神,两人便静立一旁,成了沉默的听众。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过Zoe弹琴了,也极少见她出现在俱乐部。她的偶尔出现,更像一个疲惫的幽灵,深夜中闪现,汲取一点能量,然后又迅速消失于更深的忙碌与争斗中。
偶尔隐约感觉到那道熟悉的,带着重量的目光。她抬起头,会发现少女悄无声息地出现,或许倚在二楼的栏杆阴影处,或许坐在远处背光的沙发里,静静地望着她,或者说,聆听着她指尖流出的每一个音符。
那眼神不再是单纯的欣赏,而更像一种…偏执。
当何丽雅弹奏完毕,音符最后一个尾音消散在空气中时,Zoe有时会什么也不说,只是默默转身离开,像一道悄无声息的影子。但有时,她会走近。
她的靠近方式很特别。不会鼓掌,不会赞美,而是会用一种极其自然的,却不容拒绝的姿态,拿起何丽雅放在琴凳上的乐谱或笔记,随意地翻看几眼。
她指尖掠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标记,然后状似无意地点评一句,语气可能淡漠,却总能切中要害:“刚才那段德彪西,踏板可以再模糊一点,像隔着一层雾中风景。”或者,“巴赫这首赋格,左手声部的线条可以再固执一些,不要被右手带跑。它才是地基。”
点评完,她极其自然地将乐谱或笔记握在手里片刻,并不立刻归还,仿佛那是什么需要暂时由她保管的重要物品。她的指尖摩挲着纸页的边缘,直到何丽雅微微动了一下,表示需要时,她才仿佛恍如隔世般,将东西递回去,动作流畅,看不出任何异常。
某个深夜,何丽雅练习得忘了时间,俱乐部只剩下她和一位值班人员。张子园不知何时来的,一直安静地坐在远处黑暗里。
当何丽雅终于结束,起身准备离开时,Zoe也站了起来。
她走到钢琴边,手指轻轻拂过光洁的琴盖,忽然没头没尾地低声说了一句:“以后…别弹那么晚。”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更轻,几乎融入了夜色,“…或者,弹的时候,告诉我一声。”
这句话不像是好意关心,更像一种…宣告式的叮嘱。
何丽雅当时怔了一下,没有立刻回应。Zoe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言,迅速恢复了平时那种优雅疏离的模样,淡淡补了一句“路上小心”,便转身先行离开了。
夏夜的风带着温热的气息吹拂而过。何丽雅独自站在空旷的俱乐部里,看着那架沉默的水晶钢琴,心中隐隐感到一丝不安,以及一丝极其微妙的,被某种强大而脆弱力量所缠绕的异样感。
那几个瞬间,空气中骤降的温度和冰冷的警告,她清晰地记得。
这种细密的,如同冰裂纹瓷器般扩散开的心悸,泛起一股不属于季节的凉意,让她不由轻轻蹙眉。这份凉意,如同窗外闷热夜晚里一丝捉摸不定的冷风,悄无声息地渗入心底。